当晚,季音希刚被穆霜白送回家不久,阿辜和千叶和都便找上了门。
季鹰死后,季音希就一直避免与阿辜见面,这下三人落了座,半晌都没人开口。千叶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便提出想在宅子里转转参观一下,季音希只当秦小姐是小孩子心性,自然由着她去了。
阿辜的目光追着千叶的背影,最后落在客厅一角摆着的鸟笼上,眼睛就是一亮:“那只鸟……”
“是啊,像极了小黑。”季音希话接得极快,“据说是我哥一年前买的,一直托别人养着。如今我回来了……”
她没能说下去。人去楼空的滋味,她体会得够深刻了。
“小姐……”阿辜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课长大可不必再这么叫我。”大小姐微微蹙起眉头。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小姐。”
闻言,季音希猛地提高了音量:“那为什么不替我照顾好我哥?”
阿辜试着向她解释:“帝国给过每个人机会,只能怪你哥选错了路。更何况,他是被小穆杀的。他俩站上了对立面之后,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我知道了,白白亲自告诉过我。”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季音希一脸平静地撂下这句话,起身去了洗手间。
这时溜达了一圈的千叶和都倒回来了,她玩味地看了一眼季音希的背影,用胳膊肘捣了捣阿辜:
“你不是一直不放心穆霜白来着?这个丫头是个不错的人选。”
“她心中无恨,说不定还是爱着人家。”阿辜叹了口气。
“未必。女人的心思谁知道,何况她看起来也没传闻中那么爱他。说不准有你帮她报父兄之仇,她很乐见其成呢。”前者笑眯眯地冲他眨了眨眼,“试试又没关系。”
于是等季音希回来后,阿辜单刀直入地邀请她合作:
“我一直怀疑穆霜白和上海的地下组织有关联,试探来试探去也没什么进展。但如果是小姐您出马,想来他也不会有防备。”
季音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开口问道:“阿辜,你至今,还觉得自己做得是对的?拿我爹的死当垫脚石坐上课长的位置,就是你想要的?”
阿辜看了身旁的千叶一眼:“我其实没得选。只有站上顶峰,才能完成军部给我的任务,才能保我妹妹平安。”
世上本无对错,输赢亦不重要,能护好想护之人,再为自己的国家尽一份力,便此生无悔。
“合作可以,我能做的却不多。”这下季音希爽快地答应了,“还有,我有什么好处?”
旁边的千叶和都一脸得意地冲阿辜扬了扬下巴——看吧,这就叫**恨交加,想报仇又下不去手。
阿辜暗地里捏了捏秦璐的手,神神秘秘地倾身凑近了季音希:“你差钱吗?”
对方眼珠子一转,立刻点头:“差,可差了,我爹留下的那点家底,几乎被我哥败光了,就剩这空宅大院,还得替他们守着不能卖。”
她没说实话,季鹰留给她的财产其实足够他们二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但为了换取阿辜的信任,钱应该是最好的方式了。再说了,谁不喜欢挣个外快呢?
“我黑市的利润,分你一半如何?”
季音希一愣:“我爹的厂子都没了,黑市你卖什么?”
“每日水路陆路那么多物资运输,我从中抽点又不是难事。”阿辜嘿嘿一笑,有了权势之后,金钱简直是上赶地来找他,可多亏了特高课课长这个位置。
说着话的两人全没注意到一旁沉默着的千叶和都,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成交。”季音希和阿辜握了握手,后者摸出一个小巧的窃听器递给了她。
“想办法把这个放到小穆家就可以了。之前我们放过好几次,都被他发现了。”
“没问题,放好了我通知你。”
两人离开季公馆之后,阿辜才发觉千叶和都的异样:
“阿姐?你怎么了?”
“无事。”千叶摇摇头,“有些累,我回去歇息了。”
阿辜连忙叫住她:“阿姐,你说我要不要安插点眼线盯着她?”
“不用,就她那胸无城府的样,没什么可防的。”前者回头又看了一眼灯光昏暗的季公馆,低声嘲讽了一句,“还真是跟她的傻哥哥越发的像了。”
她倒是很期待这傻丫头和穆霜白的斗智斗勇呢。
季音希办事的效率一向很高,第二天她便找理由跑去了穆霜白家蹭饭,当然,昨晚的事她一点没隐瞒。
“合作?!”刚听个大概,季鸣鸿就蹦了起来,音调都高了个八度,“我的好姑奶奶,这种事是能随便答应的?!”
“你能把那玩意拿下来说话不?”季音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大少爷的脖子上还挂着变声器,说话的声音比她一个女孩子还尖,怎么听怎么别扭。
季鸣鸿看了看穆霜白,见对方没出声阻止,才兴高采烈地把那个小黑匣子摘了下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答应?”
“有什么不好?”没想到季音希和穆霜白异口同声地回答了他。
“你们……”大少爷简直要被气到昏厥,“阿音,说了不让你掺和的。”
季音希笑眯眯地道:“这种小事,怎么就不能掺和了?”
“既然想查我,那么在查出点什么之前,他们不可能动阿音的。”穆霜白也附和道,“拿了钱还能我们三人分分,就我特高课那点死工资,可养不活你。”
肚子上的刀伤还没好,再加上气到内伤,季鸣鸿觉得自己哪哪都疼:“谁要你养!”
“我现在不就在养你?”穆霜白说着,伸手问季音希要来窃听器,随意翻看了一下,一扬手便把这个小玩意贴在了餐桌下面。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季鸣鸿大气都不敢喘,想好的反驳对方的话全抛到了脑后。他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变声器又给戴了回去。
本来只是托腮看戏的季音希也坐不住了,她拿起手包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没想到穆霜白又把它摘了下来,安慰两人道:“放心,阿辜没得到你成功的消息,肯定不会贸然跑到这附近来监听,否则我们刚才说的,早该被他听去了。”
季家兄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阿音你先回去,回去之后就打电话告诉阿辜事办成了。”
穆霜白又多叮嘱了几句,送走季音希后,他拉着大少爷去了后院:“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我俩就在这谈,有窃听器他们也听不到这么远。”
季鸣鸿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确定阿辜没听到?”
“确定。”穆霜白扶着他坐下,“你伤还没好,不要操心这么多。还有银行的事,你也别管了,好好养伤。”
虽然他伤得不重,身体底子又好,应该不出几天就又活蹦乱跳了。可即便如此,穆霜白也不敢再放他出门办事了。
“你亲自上阵?阿辜已经怀疑你了,不如我来,你看这才两天我都能下床了,明天我就能出门。”季鸣鸿很不赞同地看着他。
“你省省吧,我会去找华子帮忙。”
“老穆,你知道他其实是货真价实的共党吧?”季鸣鸿一脸怀疑。
穆霜白顿了一顿:“我知道。”
听着这话,大少爷恨不得敲他一个毛栗子:“你知道你还放心让他帮忙?”
“我们目的一致,各取所需,想来他们的高层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最多是嘴上答应着帮忙,暗中派人盯着我罢了。”
“老穆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做这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是在和阿辜较劲。”季鸣鸿砸吧着嘴感慨,“以你的身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完事?”
“日本军部在上海扎根已久,特高课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小部门而已,若不能连根拔起,杀一个阿辜并没有什么用。相反,有他在,我在日本人那儿行事反而方便。”穆霜白难得的有耐心仔细地和他解释道。
“没有叶华,你是在孤军奋战。我与阿辜的仇似海深,让我帮你。”
“不行。你还有季家,鹰老大费尽心血打下的家业,不能毁在你手上。”
“季家是阿音的,我爹的遗嘱可写得很明白。更何况,我现在已是个死人了。”季鸣鸿坚定地看着他,“所以我要和你一起,赶走日本人,最后再亲手杀了阿辜。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
大少爷的话还没说完,穆霜白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谁说这话都行,唯独你不行。这世上没什么比你的命重要。”
被他那双认真的黑眸一盯,季鸣鸿的耳朵不由自主地红了一圈。他把对方的手扒拉开,赌气般地回敬道:“好,那我不说。但你也不准有这种念头。要是你敢死在我前头,就算是追下黄泉,我也要向你讨个说法。”
听着这话,穆霜白满脸无奈。不愧是兄妹,这大少爷提出的要求都和阿音的一模一样。
他不能再逃避了。见过了那一片阳光,他的心已然被照得暖融融了。活下去这个念头,不知何时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哪怕伤到千疮百孔,也想继续活着,去追随那耀眼的光芒。
这一次,穆霜白用清醒的大脑做出了决定。他笑着用一个字回应了季鸣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