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赵黍身心,此刻他木然地扶着断折右臂,置身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那条血红大蛇则好似顽童一般,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周围血影闪动,一颗颗兵士头颅被摘取到赵黍面前,渐渐垒成京观。
“快看快看!我搭得漂亮吗?”血红大蛇笑眯眯地问道,硕大身子在赵黍周围盘绕,沐浴着满地血水,甚为享受。
“你……”赵黍青衫染血尽赤,面容铁青。
“什么?”血红大蛇露出好奇神色,正正盯着赵黍:“你想要说什么?”
“你是谁?”赵黍低声问道。
“我呀?丰沮十巫叫我幽烛。”血红大蛇晃了晃尾巴,拍打在碎烂尸骨上,弄得水声哗哗。
“其实我自己没所谓,反正难得降临凡间,当然要开开心心啦!”幽烛宛如孩童般天真烂漫,却说出令人骇怖之语:“我决定了,先将这座城池的男子胫骨都抽出来,做成笛子用来吹奏。然后把女子的皮肤都割下来,拿心头血写上情书,挂满全城给大家欣赏。你说好不好呀?”
赵黍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惧是怒,大蛇幽烛见他如此,问道:“哎呀!你是不是着凉了?成天泡在水里可不成?我给你点把火。”
大蛇说完便张口吐出熊熊烈焰,瞬间点燃了远处无数民居房舍,引起连声惨叫。
“好听好听!再叫大声些!”大蛇幽烛兴奋地扭动不止,张口连吐,蒹葭关内各处顿时火起。
“住手!!”赵黍厉声暴喝,从血水中缓缓站起,硬生生将脱臼的右臂掰正接上。
“我没有手,又要如何住手?”大蛇幽烛如同十足调皮捣蛋的孩童,辩驳一句,随后又朝张口喷出烈焰,足可销金熔铁,在蒹葭关内划出一片火海,照得天地满布焰色。
赵黍此刻心中已无惧意,只剩下满腔怒恨,眼中血泪涌出,与满脸血水混杂不分,眼前一片血红,那是战场厮杀所集聚的凶煞之气。
“我知道怎么做了。”赵黍心下暗道。
灵箫这回没有呵斥、没有劝阻,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心音内鸣,以作钟鼓,征伐邪祟。”
一念通明,沉寂于绛宫的玄珠蓦然大动,百脉真气鼓荡,赵黍身中生出钟鼓之声,如战场之上擂鼓进军,周围凶煞之气似沙场兵马,闻声来附。
“哦哟?”大蛇幽烛察觉异状,扭头一瞧,赵黍周身凶煞之气激扬狂飙,怒发冲冠散。
“这是什么术法?能教教我吗?”大蛇幽烛不觉丝毫畏惧,竟然还颇有兴致地询问起来。
“妖孽!”赵黍喝声回荡天地之间,凶煞之气渐渐蟠曲成篆,鲜红如血:“今日我誓要杀你!”
“哇,我好怕呀。”大蛇幽烛先是伪饰一句,随后脸色语气陡然一冷:“原本还想将你留到最后慢慢折磨,好好品味你的哀嚎惨叫,可你偏要现在找死,那我成全你。”
大蛇幽烛长尾一扫,四周血影纷飞,尸骸木石被瞬间摧灭,直袭赵黍。
而此刻赵黍血篆覆体,形容骤变,化作戎服赤剑之貌,反手就将血影荡开。
“妖孽,纳命授首!”赵黍一脚顿地,飞身直扑大蛇而去。
……
五色光华一扫,蚀元阴火攻势溃散,张端景剑指空书,附近大块山岩如受牵引,受摄而来,堵截退路。
巫真见状奋力一击,却感觉布气行禁的山岩变得坚不可摧,即便自己受神力加持,依旧无法击破。
越来越多山岩受摄而来、聚拢并合,意图化为牢笼,巫真岂能让对方如愿,回身朝着张端景挥刀反击,刀影重重,打算脱困而出。
张端景眉宇微敛,五色光华凝成无数剑光洒落。刀剑交攻,一时不分高下。
巫真顾不了太多,硬是顶着刀剑交锋炸起的激荡气机,杀向张端景。他双臂一张,四周黑羽无端飘散,使得天色陡然一暗,阴翳密布。
张端景不退不避,指尖一点光毫,大放光明,照破周围晦暗阴翳。
可阴翳一破,张端景忽然感应到蒹葭关方向一阵不寻常的气机闹动。
巫真显然有所预料,放声大笑:“张端景,你也中计啦!”
就见巫真身上各处鲜血喷溅而出,以血祭神、召请神力,结界封镇方圆,巫真将自己与张端景一并困在其间。
“如何?没想到吧?”巫真笑声猖狂:“我们早就料到你与梁韬会赶来,但你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幽烛上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降临妖王角虺之躯!”
张端景眯眼不言,扣指连弹,五色光华一**冲击结界壁障。
“别白费力气了!你那个徒弟必死无疑!”巫真挥刀举火,迫使张端景回身自救。
“这结界若是能困住我,你又何必拦阻?”张端景语气中仍不见慌乱失措,只是闪身回避,扬袖间甩出一柄满布符咒的法尺,隔空一挥,移山划江之力轰然而出,整个结界顿时不稳。
巫真心下暗恼,为了困住修为更高的梁韬,除了寄附六巫**的夔足王,剩下六位尊神中的四位将神力降注到角虺窟,而白獠与夜枭两位大神协助巫真击杀赵黍、牵制张端景。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足以完全困住张端景。
巫真知晓,幽烛上神降临之初,需要大量血食魂魄来滋养新生神躯,这个过程不容受阻,自己哪怕拼了命,也要把张端景牵制在此。
“留下吧!”巫真燃血鼓火,聚刀直扑张端景后背。
张端景回身横尺,轻轻格住袭身刀锋,阴火在法尺面前立刻弱了数分。
巫真一惊,他发觉张端景是故意卖个破绽给自己,法尺灵光闪耀,竟是以钝物摧折利器,神骨铸成的弯刀居然被法尺震断!
法尺再进,巫真此生最后一眼,便是张端景抬手挥尺,随后整个受神力加持肉身,被法尺一击轰碎。
当张端景再度望向蒹葭关,感应到凶煞血光冲霄而起,甚为不祥。
……
赵黍第三次倒飞而出,不知撞碎了多少墙壁、砸毁了多少民居,身前留下两道用腿脚犁出的深沟。
“就这样?”大蛇幽烛那张人脸露出百无聊赖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如此发凶发狠,真能有什么厉害手段,结果连削下我一枚鳞片都做不到。”
赵黍没有答话,他浑身筋骨摇颤,若非凭着修为法力支撑,此刻他甚至无法站立。
面对缓缓逼近的大蛇幽烛,赵黍心思空空,仿佛一具没了神智的躯壳,行将就木的身体茫然前行,缓缓举起如沙子堆成的赤剑,剑上不断有光毫脱落,聚引凶煞之气、结篆化形的术法即将崩溃。
“我来到这凡间,就是为了享乐的。”短短片刻间,大蛇幽烛的身躯好似长大了不少,听它说道:“我最讨厌不能给我带来乐趣的人,你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好玩。”
赵黍不发一语,手中赤剑凝聚芒刃,正要挺身强攻,大蛇幽烛轻轻一个甩尾,赵黍被直接抽飞,周围数十丈房屋化为废墟。尚躲在屋中的百姓瞬间遭殃,如同挤破一颗颗红瓤果实,肆意将血浆涂抹在瓦砾乱石间。
“好看好看!”大蛇幽烛打量着自己造成的破坏,如同端详一幅精美画卷,欣喜点头。
当大蛇幽烛缓缓来到赵黍身旁,就见他躺在一片残砖乱瓦间,衣衫破碎、不省人事。
“唉,真是没劲。”大蛇幽烛轻轻一叹,随后张开蛇吻,将赵黍囫囵吞下。
“没啥滋味。”大蛇幽烛刚刚埋怨一句,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比强烈的杀意自后方传来,它扭过头去,就见一人身披斗篷、头戴傩面,站在远处房顶上,应是匆匆赶到。
“又来一个。”大蛇幽烛兴致颇高,头上人脸笑着说:“你能陪我玩吗?”
傩面剑客似乎怒不可遏,斗篷一扬,拔出神剑,其光夺目,无法直视。
“这是什么?!”大蛇幽烛顿时没了嬉笑之意,它看到神剑,立刻生出极大恐惧,它感觉到这是足以让自己消亡的力量!
傩面剑客二话不说,身形一闪便已来到近前,大蛇幽烛急忙自保,四面八方血影乱闪,头顶人脸双目一睁,邪光环照,哪怕是结化胎仙的当世高人也要被定住身形。
可是这一切手段似乎都对傩面剑客毫无作用,她神剑一挥,血影邪光冰消瓦解,随后纵身跃起,只一剑,直接插在大蛇人脸上。
大蛇幽烛发出凄厉难听的惨叫,若有凡人在侧,立刻就要被震成血沫。
但傩面剑客对此听之不闻,只是牢牢握住神剑,然后顺着大蛇背脊,低喝一声,将其生生剖开!
神剑过处,无所不破,纵然邪神降世,亦非一合之敌!
傩面剑客攻势半途停顿,拔出神剑,一手捅入巨创中,将未被消化的赵黍直接扯出。
“阿黍!醒醒!”傩面剑客抱起赵黍飞跃到一旁,急不可耐地给他试探脉象,察觉生机气脉尚存,勉强放下心来,又从怀里取出玉瓶,给赵黍灌下琼浆灵药。
傩面剑客给赵黍灌药的动作轻柔细致,即便他不省人事也毫无障碍,丝毫没有方才杀意滔天、一剑弑神的威力。
“你究竟是……”大蛇幽烛几乎被一剑劈成两截,可神躯仍旧存活,头顶那张人脸发出质问。
傩面剑客头也不回,神剑回手一斩,分天裂地的剑气缠裹大蛇,将其斩成无数碎块。
邪神真灵没了寄附之躯,立刻消散于天地之间,残碎神躯迅速腐朽为尘土,好似眨眼间经历了万千岁月。
“阿黍,我们走!”傩面剑客抱起昏迷不醒的赵黍,低声说:“这些破事我们再也不管了!”
傩面剑客刚要离开,半空远处传来一声冷喝:
“把人放下!”
一道凛然剑罡随喝声落下,四周同时有星斗符图环结成阵,阻截退路。
傩面剑客微微偏头,反持神剑、虚指一记,剑罡迎头溃碎,脆弱不堪。
目睹此状的梁韬面带惊怒,他方才击破南土群神设下封镇结界,匆忙赶来蒹葭关,就看见傩面剑客要将赵黍抓走。
如今没有禳灾法事,梁韬心知这傩面剑客将能发挥神剑全部锋芒威力,可是看到赵黍在对方手上,他断然不能纵放。
不多废话,梁韬按落身形,四面星斗符图向内一压,用意在困不在杀,同时蹂身而上,以近身逼战,打算趁机夺走赵黍。
傩面剑客且战且退,梁韬立刻察觉对方似有投鼠忌器之意,夹抱赵黍不敢大开大合。
来不及思索太多,梁韬身形双分,玄剑威仪相仍然挺剑直刺,紫袍玉冠的真身捧持大明宝镜,照摄魂魄。
傩面剑客怒挥神剑,招式路数却是妙至毫巅,玄剑威仪相力屈一筹。可是她怀中赵黍却凭空消失,被梁韬以大明宝镜挪移摄物之法夺走。
赵黍被夺,傩面剑客杀意暴增,好似堤摧坝溃,汹涌而出。
梁韬感应此等杀意,立刻提着赵黍飞身而退,玄剑威仪相再度逼上,剑罡星符四方围攻。
傩面剑客发狂一般挥剑,挡者披靡,符图星散、剑罡荡灭。
梁韬深感神剑锋芒不可力敌,正打算带着赵黍一走了之。南方忽然有一股澎湃气机逼近,张端景足驾五色云气,直接发出一道五色巨掌,朝着傩面剑客压落。
傩面剑客一剑断掌,张端景振袖扬符,眨眼间上百道符咒飞落地面,五行煞气运转,几重禁制阵式同时发动。
就见傩面剑客以剑插地,轻易破了第一重禁制,却催动后续阵式运转,傩面剑客脚下地面忽然裂开,无数虚幻不实的锁链飞出,捆住剑客手脚,将其一举拖入地裂。
张端景双掌一合,地裂轰然闭合,直到周遭气机激荡稍稍平息,不见傩面剑客从地底冲出,似乎才能确定战斗已经结束。
“张首座,好手段。”梁韬言道:“我若是没看错,你施展的是裂地锁邪法?”
“是,但我劝梁首座,不要指望这样就能拿住此獠。”张端景回身言道:“还有,请梁首座放下赵黍,我的学生我自会照料。”
梁韬瞧了赵黍一眼,见他生机仍存,随手将其扔给张端景,笑道:“张首座可要好好照顾他,别让他自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