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瘦小的老头一溜小跑地过来了,想来便是陈文盛了。果然,此人一进屋就跪倒向奕行礼,道:“晚生陈文盛给王爷请安了”,说着又分别给曾国藩和张继行了礼。
奕也不好太让他难堪,勉强与他寒暄几句,说道:“陈大人,今天并不是本王找你,是这位理藩院的张侍郎有事要与你商议。”
陈文盛又忙向张继再次行礼,问道:“不知张大人找晚生来,有何见教?”
张继看此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明明比自己大很多岁却自称“晚生”,心中极为厌恶。想想,怪不得此人不受同僚和学生待见,生就的一副猥琐模样。
但是毕竟大事为重,张继只得硬着头皮和他说话,语气也明显生硬不少:“见教不敢当。陈大人,我问你,你是不是想走恭亲王爷的门路谋个地方官当当?你要照实回答。”
陈文盛赶忙答道:“张大人明鉴,晚生在国子监担任祭酒多年,又居官清廉,收入实在不敷,这才想谋个地方官。”
张继辉挥手打断了陈文盛的回话,说道:“好,今天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把握得好,我保你能做到一省布政使。”
此言一出,奕、曾国藩连同陈文盛无不骇异,布政使相当于现在分管财政、民政的副省长,乃是省级方面大员,是要由皇帝任命,再由军机处行文吏部的。张继一开口就给陈文盛许下一个布政使,岂不是信口开河么?
张继看到三人骇异的表情,笑道:“陈大人,是这么一回事。前些天我和中堂大人在塘沽地区与英军作战,歼灭了英军一万五千人,这是你想必是知道的。”
陈文盛连忙说:“朝廷发的邸报晚生已经认真读过了,中堂大人和张大人不愧为国之柱石啊。”
张继笑着继续说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仅此一战湘军就消耗了大约三百万两银子。此外,考虑到战端一起,英国政府必定会增派援军赶来,扩大战争规模。我们还须加紧备战,这饷银就很成问题了。现在,户部捉襟见肘,国库存银已经不足两百万两,两江地区战事初平、陕北又刚刚遭了旱灾,国家用钱的地方很多,实在无力再承担我们的军费,我们必须自筹一部分军费。!在京的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虽然大多家产不菲,但是,因为担心解释不清,所以也不敢捐太多银子出来。因此,我们就必须想个办法来打消他们的顾虑”
陈文盛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张大人需要晚生做些什么,敬请明示。”
张继道:“陈大人不必担心,我这里有四十万两银子,我全部送给你。你不必担心,这些银子来路很正。我需要你做的是,明天上折子给朝廷,表示愿意把这些银子作为军费。你是进士出身,在国子监浸淫了十余年的人,把这份折子写得大义凛然、花团锦簇想必不是难事吧。事成之后,我保你能做到一省布政使。”
奕和曾国藩仔细想想,恍然大悟,不禁对张继佩服万分。
只有陈文盛还如堕五里云雾,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道:“张大人如此提携晚生,晚生真是感激莫名。只是,晚生不过是国子监的一名祭酒,又一向清贫,一下拿出手这四十万两银子,恐怕要被人质疑的。”
张继摇头苦笑道:“唉,我都暗示得那么明白了,你怎么还不懂?你就在折子里说,这些银子是父兄经商积攒下来的祖业,你一向甘守清贫,并不愿意动用这些银子过活。但是,现在是国家危亡之际,没有国,哪来的家?所以,你自愿捐出这些银子来充作军费。你一个芝麻大的官,谁会有心思来查你的履历。这样一来,恭亲王爷把你立做官吏楷模,外放你做个布政使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么?在京的其他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一看你捐这么多银子不仅不被怀疑,还升了官,自然也就都愿意捐银子出来了。难道他们还会担心朝廷借了钱会不还给他们么?陈大人,你今天可真是走运了呢”。
陈文盛惊喜得无以复加,连连作揖,感谢不已。
忽然,张继已经变了脸色,森然道:“这件事只能有我们四个人知道,只要再多一个人知道,我一定灭尽你满门。你可记住了?”
陈文盛吓得两腿发软,全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记……记住了”。
张继摆摆手道:“好了,下去吧。”
……
第二天早上,奕刚刚到军机处,当天当值的军机章京党逢恩就将一叠文书抱了上来,这是军机处的作业流程,军机章京将呈送的奏折写出节略附在原折上交付军机大臣,再由军机大臣给出处理意见呈送皇帝。
党逢恩指着最上面的一份奏折道:“王爷,这份折子事关重大,条例又清晰,因此下官并未缮写节略,将原折呈给您了。”
奕取过来一看,奏折封面写的是“臣国子监祭酒陈文盛”,心不由得突突跳了起来,道:“好,奏折放这儿。你下去吧,一会儿批完了我叫你。”
奕打开陈文盛的奏折,只见里面洋洋洒洒数万言,也不由得佩服他文采斐然,挑紧要处揣摩一番,见与张继吩咐的一样,便叫过党逢恩问道:“仲卿,你看这份折子应当如何处置?”
党逢恩料不到一心会问自己这样重要的问题,低了头道:“依下官的见识,让百官认捐银子做军费,本来于朝廷脸面上是不好看的。但是,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也不得不权变一番,似乎可以对着党逢恩大加褒奖,勉励在京的其他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也都为国出力。”
奕赞许地点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江西布政使刚刚出缺,我看就升这个陈文盛任江西布政使,以示褒奖。今后再有认捐军费的官员就不授实职了,但可以考虑封爵或者赐些御用器物。虽然是认捐,但朝廷还是要归还的,就以五年为期吧,字据是不必立的,到时候让他们执户部的收条来取会就行。你先按我的意思拟个章程,我这就去请旨施行。”
……
半个月后,天津直隶总督衙府,张继正在账房里统计近期调拨和认捐来的物资,曾国藩推门进来了。
张继看他满脸喜气,就知道一定有什么要紧物资送到了。果然,不等张继问,曾国藩就说道:“松涛,好消息啊,喀尔喀蒙古的几位王爷联名送来二十门红衣大炮、三千匹战马,还说随行护送的一千名骑兵也留下听我们调遣。”
张继心算一下道:“中堂大人,这样一来,我们的红衣大炮就达到一百二十门了,再加上金陵制造局马上就要送到的二十门仿制普鲁士的克虏伯大炮,咱们基本可以组建一支炮兵了。步兵方面,现在归我们节制的直隶、山东、热河三省驻军共计十三万,其中直接由我们掌握的除去原有的三万湘军,还有直隶的一万五千绿营,山东的两万绿营,可以按照左、中、右军编制,由湘军担任中军。骑兵方面,主要是热河的五千骑兵,还有这次的一千蒙古骑兵。我们暂时还没有像样的水师,不过我已经下令直隶沿海州县官府出钱组织当地渔民组建“水鬼”,虽然是团练,必要时一定派得上用场的。粮饷方面,在京的其他宗室贵胄和朝廷大员们此次共认捐一千六百八十七万两,加上直隶、热河、山东三省士绅们认捐的四百三十五万两,一共是两千一百二十二万两,粮草和一应辎重都十分充足,足够用上几年的了。”
曾国藩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很好,现在我们兵强马壮,剩下的就是好好规划作战方案了。”
张继接过话头,缓缓道:“中堂大人,您说到作战方案,我倒有一些建议想讲,只是不知合不合时宜?”
曾国藩诧异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讲的?你几时变得这般客气起来?”
张继道:“中堂大人,并非是我客气,实在是这些建议或许太过耸人听闻了。”
曾国藩正色道:“松涛,你别有负担,但讲无妨。倘若讲得有理,我便采纳了你的建议。倘若无力,我只当没有听到过罢了。”
张继道:“那好,中堂大人,现在有我们直接掌握的军队大约有七万多人,但是这么些人却没有固定的编制、号令,即便能为我所用,用起来也不会顺手。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想应该请朝廷给我们一个明确的名号和编制,‘靖边军’也罢,‘护’也行。否则,我们以湘军之名代八旗、绿营行守土之责,终归不妥。一旦有了统一的名号和编制,我们指挥起来会得心应手些。此外,我留学英国时曾研究过欧洲各国的军事指挥制度,感觉普鲁士的最为合理。战争期间,普鲁士会在每一个作战单位之下设立参谋本部从事情报分析、收集、方案制定和作战指挥工作,原来我建议您在湘军实行将领联席会议制度是从派系平衡角度考虑的,现在,我建议您在这支‘靖边军’或者‘护’试行参谋本部制度则是从作战指挥角度考虑的。毕竟,我们目前并没有专职的类似机构,单靠我们二人去做把我们累死事小,耽误了军国大事可就事大了呀。”
曾国藩沉思片刻,说道:“好,就这么办。只是这个建议由我们来提不合适,我去找恭亲王爷,让他去向太后、皇上请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