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心事重重地走回卧室,连外衣都没有脱,就直直地倒在床上,双臂弯曲枕于头下,望着客房的天花板发起呆来。
晴雯走了进来,看他一脸疑虑的样子,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帮他将外衣脱了下来,又给暖炉里加了一把苏合香,就轻轻地带上门,又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满腹心事的原因,还是喝了太多酽茶的原因,饶是苏合香治疗失眠效果奇佳,已经是后半夜了,张继却始终没有一丝睡意。
半晌,他叹了口气,披上外衣,推开了卧室的窗子,向外望去。这才发现,原来这场雪竟然还没有停。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在张继看来,大雪从来都不是什么圣洁无暇的所在,恰恰相反,它所掩盖的乃是污秽、阴谋与罪恶,这场大雪决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继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仍旧是转辗反侧,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三起刺杀案件,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轮流再现:
三周前,刺杀湖北布政使胡林翼、直隶按察使张树声;两周前,山西巡抚方嘉译、河南布政使范世杰和陕西按察使刘辉;一周前,刺杀礼部侍郎林惟庸、户部云贵司主事佟养性和大理寺少卿党逢恩。每次一都是血淋淋的结局,这分明是保守派在有计划、有步骤地剪除‘新政’派的羽翼。如果再不做出有力的回击,只怕等到同治皇帝真的驾崩那一天,‘新政’派已经人心涣散,毫无战斗力可言了。
就这样,张继翻来覆去地想着心事,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了些睡意。
没想到,刚刚阖上眼睛,张继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噼……啪……”声,他纵横沙场四年有余,对于这个声音无比地熟悉,那是枪声!
张继突然之间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那是蓄积已极的焦虑在瞬间释放一空之后所产生的强大精神力量。
与此同时,恭王府里用于示警的钟声大作。
张继自言自语道:“该来的终归来了”,说着,披上外衣,从枕头下摸出那把拿破仑三世赠送的左轮手枪,向暖阁走去。
没想到,刚刚打开卧室的门,一条人影就冲了进来,差点儿撞到张继身上。
张继定睛一看,原来是原湘军“貔貅营”管带陈士楷。
陈士楷显然也吃了一惊,怔怔地注视着张继。只见他披着一件并不合太身的狐皮大氅,这么大的雪,连一件油纸衣都没套,全身上下落满了雪片。看样子,他是匆忙之间来到这里的。
张继将陈士楷拉到暖炉旁坐下,疑惑地问道:“陈将军,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您怎么突然跑到这儿来了?”
陈士楷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张继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张大人,您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张继越发感到奇怪,挣开陈士楷的手,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地摇晃了几下,大声问道:“陈将军,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陈士楷这才回过神来,高声说道:“张大人,出事儿了。”
张继听到“出事儿了”这四个字,脑子中“嗡”地一声闪过一个不详的念头。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沉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陈士楷说道:“刚才,凤鸣岐兄弟跑到了我府上。他浑身是血,受了极重的外伤。他告诉我,前半夜的时候,六宫都太监李莲英亲自来恭王府传旨,说皇上病情突然转重,要预立遗诏。奉太后和皇上手谕,宣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进宫。进宫之后,他照例在乾清门的侍卫房等候。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养心殿方向传来了jilie的争吵声。他放心不下,想要绕过乾清门的侍卫们去探个究竟。这时,太医院的医正胡惟良却偷偷跑了出来,告诉他,一切都是太后、信亲王和醇亲王的阴谋。皇上在傍晚时分留下那分手谕之后不久就驾崩了,太后之所以还要宣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进宫是为了将‘新政’派一网打尽。而且,他们不仅在宫里动手,善扑营、丰台大营、西山锐健营、通州大营的兵马和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都已经动员起来了。善扑营负责控制紫禁城,丰台大营负责拿下恭王府和‘新政’派官员的府邸,西山锐健营负责控制步军统领衙门并防守九门,通州大营则负责控制顺天府、保护守旧派官员的府邸、维持京城秩序,醇亲王奕谨的家兵部曲则在他的门人魏宇的率领下星夜赶往奉天,接管奉天驻军。胡惟良说自己受恭亲王爷的厚恩,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凤鸣岐兄弟一听,就要赶往养心殿营救恭亲王爷和中堂大人。胡惟良却说恭亲王爷曾经对他说过,一旦事态有变,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张大人,为‘新政’留下一线希望。这时,乾清门的侍卫们也受命前来拿下凤鸣岐兄弟,胡惟良引爆了藏在药匣中的炸弹,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他借机杀出重围,来到了距离西华门最近的我府上。但是,凤鸣岐兄弟在突围之时已经身受重伤,又经过长途奔跑,体力透支,最终不治而死。他临死托付我,一定要把消息传递给您,告诉您千万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要想办法赶往位于朝阳门外的潞河驿站,找到来访的伏尔铿造船厂董事长埃尔温·利奥波德和普鲁士海军上校、“威廉一世号”战列舰首任舰长奥斯卡·罗严塔尔,请求他们帮助您混进使团之中,好暂避风头。”
听到陈士楷的这一番叙述,张继只感觉眼前一黑,胸口仿佛被一只铁锤重击一般,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来。
陈士楷大吃一惊,急忙将张继扶着靠墙坐下,哽咽着说道:“张大人,您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啊,您现在可是‘新政’最后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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