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发兵帮王子腾报仇,虽说不是自个去挂帅,但也叫贾琏心中稍稍振奋。待散值归家,正要寻凤姐儿说起这个好消息,却又先听得传话,又林姑老爷家的冲大爷来请。林家姑老爷眼看不行了,请贾琏快过府去说话。「这还得了?」贾琏一时都有些乱了方寸,忙寻了出来,和林冲一道骑马往平章御史林家过来。黄昏堪堪隐去,贾琏抵达林家,入内才发现贾宝玉也在,正在外边厅里抹眼泪。顾不得打招呼,贾琏直奔内室而来,见了那在床上仰面躺着,不知生死的林如海。病床边,林黛玉正持羹伺候着,听得动静见贾琏入内,莫名的狭长叹息一声后,起身来迎。「父亲等不及,说先睡一会,但眼见着气息小了。」黛玉引贾琏坐下,自己在边上抓着帘流泪。贾琏也不及沾座,上前去试了鼻息听了心跳,再来摇晃林如海身躯,叫喊两句。「姑老爷有什么话?见俺来了就该早说!躺着算什么事。」说起来贾琏为官至今,也有三个亲戚贵人,北静王举荐、王子腾恩庇、林如海提点。如今声势已成,这些个官途前辈却都要走完了,这如何使得?许是贾琏暗自念叨的有用,病床上林如海终于转醒,眼皮掀开,浑浊的双眼中目光缓缓定在贾琏脸上。「贾琏?」「姑老爷有什么交代?」林如海嘴唇微微抽动,好不容易才吐出话来。竟是先不说遗言,反而一字字训斥出声,专对贾琏。「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骂声不知道林如海憋了多久。贾琏也知晓因自个起兵推东宫即位的事,这些自诩读书知礼的士大夫天生就不喜,前面二老爷还暗暗讽过一句。当下,贾琏只来由衷辩解道:「姑老爷不知,我那时倒是宁愿去弹丸之地做个小官小吏。但庙堂之上不进则退,常有小人要来迫害。我若是死了也算干净,但家里妻妾老小却没办法,这怎么算得上是错事?」「天下大势席卷裹挟而来,现在都逃不掉,以后就逃得掉?」林如海叹声难止,仰面躺着的眼角流下几滴泪来。官场倾轧,朝局变换,他也是大半生都在做官的人,哪里不懂,这话却也像是是在说自己。林如海眼神空洞的叹了这番话后,撑起眼皮的力气变小,虽然凝望着,但眼中贾琏的倒影却仍在缓缓消散。眼见那说话声越来越小了,贾琏只得沉默下来。「从前见面,只以为你是非常之人,如今看来,也像极了这许多来者,周而复始。」林如海呼吸已经渐弱了,勉强望向一边掩嘴流泪的黛玉,复是长长叹了一声。「……终究没看到着落,我死后,再托你帮我照顾玉儿一回。」这话一如当年,在扬州托付贾琏领黛玉入京之时。话说完,叹出的那口气再收不回。连月抱病在床的平章御史林如海,溘然长逝。室内呼喊两句,眼见再听不得声音了,黛玉身子一软,跪在床榻边,一时间竟已是泣不成声。听得动静,外头的林冲和贾宝玉连忙进屋来,再有林冲的媳妇张氏这时顾不得避讳,也是跟来。眼睁睁见林如海没了动静后,林冲、贾宝玉、张氏等人个个都是下拜而哭。贾琏亦是唉声叹气一阵,正寻思两句好话来劝慰,忽然边上黛玉哭着哭着戛然而止,身子朝地上倾倒去。贾琏连忙扶着肩,小心伸手探了鼻息,才是松了口气,再往后头唤道:「来人!」贾宝玉一时不知道该哭那边才好了,那紫鹃雪雁两个已经见着了,哭着向前来,要扶着哭昏的黛玉往边上去躺着。林冲之妻张氏这时轻声发话道:「别再往那头去,眼下这里人多眼杂的,最好背着大姑娘回闺房去。」紫鹃、雪雁会意,紧着便有张氏身边的大丫鬟锦儿来搭手,一起带着黛玉往外走,再请人来看不提。贾琏见张氏安排的妥当,便没有多说,一时绕过跪在地上嚎哭的林冲,先往外头露面。出来屋外,见着外头已经是夜深,看样子今日是回不去了。贾琏打发外头的人往荣府送了信,再入内来帮忙。林如海连月卧病在床,林家也是有所准备,不多时,就抬了一副棺材来,让洁身后的遗体入内。贾琏贾宝玉两个帮忙张罗一阵后,丫鬟雪雁传话过来道:「大姑娘醒了。」林冲还要忙着老爷的丧事,便看了看媳妇张氏。张氏微微颔首,正要去探望,却见贾琏和贾宝玉两个已经跟着雪雁过去,心中一阵讶然,只好作罢回来。林冲见了这些,道:「你不要胡想些什么,大姑娘在贾家住过几年,那两位也是从小看着大姑娘长大的,所以避讳的少些。」张氏这下才了然,只打发锦儿继续去守着大姑娘,听些吩咐。林府内宅,黛玉的闺房外。贾琏、贾宝玉两个来探望的却被紫鹃排开手挡下了,道:「一天大过一天,如今不比当年了。林大姑娘利落的长成,两位二爷进去后看望归看望,可不能还那么随意的走动。」后头锦儿过来,也跟着搭腔几句。宝玉道:「好姐姐,这我都知道,但这日实在是怕出什么事,我只进去后远远看一眼就知足。」因实在是着急,说着,宝玉就上手挤进门去了。贾琏百年在后跟进来道:「也是怪哉,宝玉也就罢了,没安的什么好心。姑老爷方才刚把妹子托付给俺,进去看看有什么打紧?」紫鹃一面喊人记得拦住宝玉,一面来掰扯道:「说归说,但国公爷你又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大姑娘要是说几句埋怨话,你就不欢喜着动气了,叫人怎么想?这么一看,你还不如宝二爷,知道好姐姐好妹妹的喊高兴话。」若放在往前,贾琏听了这话少不得当场提起紫鹃的耳朵,嚎两句「好姐姐」,看她消受的起消受不起。但眼下紫鹃也是出落成一个大大方方的姑娘了,贾琏一时只冷哼一句,不再搭理她。屋内灯火昏暗,不过照及一隅。黛玉的床上罗帐半掩着,里头黛玉确实是醒了,抱着被子缩在一角。贾宝玉隔着三步远,正支支吾吾慰问着。自从上次黛玉表明心意,贾宝玉不愿意惹了黛玉的嫌弃,已经是一两年没有寻来好生说话。贾琏这时冷哼着近前来,坐在雪雁搬来的凳子上,复又探头往罗帐内瞅了一眼。外头紫鹃说的也对,黛玉一向是个有些任性的,眼下姑老爷刚逝,谁知道黛玉会又看自个哪里做的不对,惹了埋怨。今夜要是听些话,且是先也不和这丫头计较就是。一边这般想着,罗帐内的景色映入眼帘,黛玉在一角正抽泣着,婉转无声,黯然神伤。忽的,微微抬头,正看着贾琏望过来。「妹子身上好些了没有?」贾琏说一声,坐了回来。紫鹃近前去,在床边小心扶着伺候黛玉。「好些了,有劳琏二哥、宝二哥挂心。」罗账内,传来略显清冷的一声。贾琏道:「姑老爷遗命在这,我这几日看外头的丧事怎么帮忙,妹子有什么要说,只管打发人来寻就是。」黛玉道:「琏二哥公务忙碌,也不用久留这里,老爷早指了兄长林冲料理丧事,诸事都齐全的。」这些话和贾琏预料的竟是不同,可见黛玉实在是伤心过头了。一念至此,贾琏便不再打搅,起身来稍稍近前半步,道:「那我这就走了,你安生修养,日后得空再来寻着说话。」帐内黛玉沉默片刻,无声隔着纱帐看来人。既然是目窕心与,却怎么此时此刻身受百感交集?孤寂缠身?眼见贾琏就要走了,黛玉方是叹道:「等到日后,我要离家去为父亲守孝三年。」林如海一死,这平章御史林家也就和黛玉没有太多干系,管家的事也早已经转给了张氏,出走去守孝也好,落得干净。守孝是纲常之礼,贾琏也不多说多想什么,只点点头,出门去了。黛玉待贾琏出门去了,再侧头和外面的贾宝玉道:「往后不得见了,外祖母家中阳和启蛰,琏二哥杀人以刃与政,都无以异。听说宝二哥也已经出仕,做经济学问,眼下是怎么想的?」这话太过决绝,分明知晓贾宝玉厌恶仕途,却终究还是说了。宝玉怔住,旋即苦笑起身来,往外边抹着泪。「你好生休息……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