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线装书真是买不起了,乾隆年间的刻本,价钱等同宋本,明版小说,据说过段时间也要飞涨……至于清朝,上个月才数十元,如今已要百余元。”
“看来往后走旧书坊,还是别对这类宝书,作非分之想罢。”
迅哥儿摇摇头叹息。
视线落在孟凡这边,见其收集了大量古钱币,以及一副古画,心里暗自咂舌,愈发好奇他到底有多少财力。
众所周知,民国初期文人的日子非常好过,迅哥儿吃官粮,每个月只发一半俸禄,那也有一百二十五元整。
而在二荤铺,海春天,顿顿吃四个菜,包月也不过五元钱罢了。
此外,还有各种津贴。
迅哥儿今日领了六十元,兴致勃勃来琉璃厂淘书,结果却感叹家贫,以后彻底断了对古书的念想。
而孟凡却在更费资财的古钱币、古文物上,买了这么多东西,未免太过阔绰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
两人来到一家酒楼,上了二楼,捡临窗的位置就坐。
“尝了那么多家酒楼、饭庄,唯有这里的豆汁儿味道最好,臭而香,道长要不是试试?”
“算了,别说喝,就是闻闻都感觉撑不住想呕,来一碗炸酱面,再随便点两三样招牌菜就好。”
“好吧,那你这人生也就少一半乐趣了,过几天请你喝绍兴黄酒,再弄点茴香豆。”
“迅哥儿,你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吗?”
“……”
眼下,迅哥儿还没有从事写作,自然不懂其中的玩闹之意,只是感慨孟凡思维跳脱,自己说了茴香豆,他立刻就问茴字有几种写法。
事实上,未来几年里,迅哥儿会一直安稳当着小公务员,逛琉璃厂、当老饕,夜间孤身一人就抄古碑,哪怕除夕也不例外。
因为在古书、法帖、古玩之中,拓片是最便宜的,逛琉璃厂时,会顺路买上一点,回家抄着玩,打发时间,类似于躲进小楼成一统。
直到有一天,几年后在老友的点醒下,才开始创作。
【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
这些文章,最少要等到六年之后才会慢慢出现。
“唉,道长这话让我想到了老家一个孟夫子的人,他的本名已失传,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以致穷得讨饭,替人家抄书。
穷极时混进书房里去偷东西,被人抓住,硬说是“窃”书不能算偷……常到咸亨酒店来吃酒,可能住在近地,却也始终没人知道。后来他用蒲包垫着在地上,两手撑了走路……”
“他跟我说,茴字有四种写法。”
迅哥儿感慨万千,一边回忆过往,一边用手指沾了豆汁,煞有其事地写了起来。
孟凡只恨没有工具,无法把这段影像保留下来。
毕竟,迅哥儿亲自写茴字,这还不能算名场面?
完事后,他叹了口气,看着四个写法不同的茴字,夹起一筷咸菜,就着心心念念的豆汁儿,继续享受起来。
世间唯美食不可辜负。
可惜,孟凡真无福消受,远远闻着味道就感觉想要呕吐。
两人又开始天南地北的聊着。
许是夜间气氛烘托到位,加上孟凡答应要去会馆看看,迅哥儿便问起了他过去可曾有什么匪夷所思的经历。
干巴巴讲过往自然无趣,半真半假最好,故而,一番讲述,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孟道长很快便收获了忠实读者。
迅哥儿说自己现在困意全无,邀请孟凡去会馆彻夜长谈。
梁家园、骡马市、虎坊桥……
即便走在路上,孟凡仍被要求讲灵异故事。
如此,未来迅哥儿写文章,必然少不了一个年轻道人的形象。
嗯……大抵是正面人物。
补树别馆内。
那棵缢死过一个女人的槐树下。
迅哥儿放下手中浸过通灵符的柳树叶,仿佛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
交谈声一夜未停。
直至天明,两人依依惜别。
四本嘉庆年间直隶书局出版的线装《山海经》珍品被孟凡拿走,算是讲故事的报酬,上面每一本都有这位先生的亲笔签名。
是阿长送给年幼迅哥儿的那本吗?
想必不是。
仁厚黑暗的地母,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灵魂!
两人之间的情感可见一斑,如果真是那本,迅哥儿肯定不会答应得那么痛快,孟凡也不会接受——
这已算是古籍,寻常人家买不起,想来是在琉璃厂花大价钱淘来的宝贝。
之所以选择《山海经》,除了因为这是迅哥儿少年时最为心爱的宝书以外,孟凡还在冥冥之中感觉它很不凡,特别是签过名后。
纸张泛黄。
图像也生动,不是那种全用直线凑合的劣质版。
如今翻开一看,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
此时此刻,这些上古异兽在孟凡法眼观看之下,仿佛动弹了一下。
应当是好事……
两日之后。
千鹤带着孟凡、东南西北暂时离开吕祖观,前往紫禁城。
这里本来是明朝的都城,气势恢宏,而今一看,哪怕是在朝阳下,依旧散发着浓浓的迟暮之气。
“师父,里面有什么规矩吗?”
一位师弟忍不住开口,隐约透着对皇权的敬畏。
“少说多看。”
千鹤言简意赅。
根据退位协定、优待协定,眼下这座皇城仍属清廷所有,从某种程度来说,里面仍跟过去没什么两样,是遗老遗少们最后的圣地。
不过,孟凡仍持那个态度。
只要按照事先承诺,归还茅山镇山之宝【宣和御赐玉靶】,大家两清,往后不再往来。
其中,靶必然不是指射击的目标。
有诗证曰: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玉靶,其实是剑柄镶玉的宝剑!
当年徽宗消耗国运册封此剑,后来又请回宗坛供奉,对于茅山人而言,将祂称之为神器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