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
李裕带部分大军返回了襄阳城。
德王一回,整个南阳国振奋。
此时满山翠绿,江水滔滔,城外阡陌纵横,城内熙熙攘攘。
自从李裕的德王府搬迁到了襄阳,整个荆襄的经济发展中心也逐渐的从南阳往襄阳转移。
这个趋势谁都无法阻止。
政治中心转移,经济中心也会转移,除非占有不可替代的地理位置。
李裕撬动商业的杠杆就是钱币。
当初为了发展经济,他从襄阳的钱坊借了一套钱范,用来铸钱。
荆襄是法定铸币钱坊之一,拥有朝廷发放的“襄”字钱范多套。
如今,李裕放开手脚,大力铸钱,“襄”字开元通宝,不仅在荆襄南阳流通,还随着战争的进程,流向了荆南、湘北、湘南。
如今更是流进了江西。
一船船沉甸甸、黄橙橙的襄字铜钱,跟随着货物从江北流进了江南。
而江南的货物也跟随着船只北流。
一时之间,李裕与赵氏和马殷的领地之间,互通有无,商贸繁荣起来。
几家还签订了一份通商贸易协议。
协议上规定,凡是持有各自牌照的商家只在牌照领取地上缴赋税,销售地不得再重复收取。
这就让很多城池出现了大量的店铺,外地来的行商只能将货物销售给店铺,店铺再对外销售。
这样行商回注册地交税,而店铺在当地交税。
各军关卡通道不得收取过路费,各城不得收取进城费。
也就是免费畅行各地,只要在注册地上缴税费即可。
李裕的目的是为了鼓励贸易,让金钱和货物流动起来。
在襄阳处理了几天公务,他就带着一家老小返回了南阳。
当初家里就商量好了,襄阳、南阳各住半年。
六月一过就要回南阳居住了。
李裕坐船行于淯水之上。
河岸两侧都是绿油油的稻田。
河边是一个个巨大的圆形水车,在水流的冲击下,缓慢的旋转着。
一桶桶清澈的河水被提上了河岸,又哗哗的倒进了水槽里,顺着水槽流向了远方。
“夫君,到现在都没下雨,今年怕是要干旱了。”
“嗯,还是要抗旱哪,不然就没了收成,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
李裕皱眉。
他已经向各地下达了大力保障农业用水的指示。
要在各主要河流上建设提水车,保障农田用水。
好在李裕的辖区河流众多,就是干旱也没有断流的风险。
希望今年的干旱不要延续太长时间,否则,自己这里还能过日子,其他地方的老百姓怕是要吃土了。
三天后到了南阳。
李裕遇到了从长安来的快马。
这是朝廷的诏书。
“门下,天下之本:关中大旱,有饥民集聚京师,朝廷已无赈济之粮,各镇可酌情救济,替朝廷分忧。”
王厚协跟着李裕来到南阳,自从把周宽、高适、李怀仙调任江西,这边的事务就落在了张格的身上,王厚协来南阳就是处理各州具体事务的,比如建设提水车的事,他就要具体跟进。
为解决人手问题,李裕把武将中的可造之材也用上了。
比如高滦平和李真。
他们都是有文化的书生,虽然带兵,管理州县也不在话下。
高滦平被任命为随国防御使,李真为房州知州,防御使。
军民一把抓。
邓国、南阳国、唐州,三地紧邻,就让王厚协主抓。
看着手里的诏书,李裕也很头疼。
既然朝廷下诏书让各镇救济,这说明旱情严重了,今年怕是绝收了。现在老百姓就没吃的,更不要说到年底了。
弄不好又要天下大乱。
想想自己的辖区,刚刚有所好转,这几年已经安置了大量的流民,南阳盆地内的荒地都开发的差不多了,再安排流民也没有多少余地了。
李裕只得给周宽送去书信,问他能否有办法。
如果江西能安排一些流民就好,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种事,很多藩镇都不敢让流民进入,搞不好就要爆发大规模的饥民造反事件。
如今南阳与豫章之间的书信往来快捷了很多。
有水道相通,走快船来回半个月即到。
半个月之后,李裕接到了周宽的回信。
周宽已经调查了镇南七州的情况,尚有些荒地荒山可开垦,可安置十五六万人口,再多就不行了。
这下李裕心里有底了。
他立即开仓,将粮食装船走丹水直达商洛。
在商洛建设粮仓,把船上的粮食搬下来,囤积在此。
派出李熊等人,带着军兵西出蓝田关。
与当地官员交接手续,把接收流民的告示张贴出去。
很快,这种告示副本就在关中各州县张贴了出来。
这下可不得了。
黑压压的人群,拖家带口的往长安汇集,而后又往东直扑蓝田关。
李熊带着军兵在粥棚里烧着几十口大锅。
一股大米的清香味道,把周围的人馋的直咽口水。
“排队排队,先喝一碗粥,然后去那边登记,过关去南阳。”
李熊站在铁锅面前,扯着脖子喊。
现在早已人山人海,他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几个人能听明白。
“上,上,你们都是死人哪!”
身边的亲兵们,手里拎着鞭子,一边吆喝一边举着鞭子吓唬。
这招反而管用。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很快就排出了几十条长龙。
军兵们操着南阳口音,大吼大叫,也不管这些流民能不能听得懂。
见排出了七扭八歪的队伍,李熊得意的嘿嘿一笑,“开粥棚嘞~~~”
军兵们站在锅前,给这些流民施粥。
李熊正得意间,一处粥锅前出现了吵闹声。
“军爷,军爷再给点吧,我阿耶快不行了。”
“不行,这是规矩,下一个。”
现场哭闹声不止。
李熊瞪着眼珠子,把人扒拉开。
“怎么回事?”
“将军,这人不懂规矩,嫌少。”
李熊转头看向哭泣的人。
这是个少年,饥瘦的皮包骨头,显得眼睛特别大,枯瘦的手上捧着一个破碗,里面的粥可以照见人影。
“怎么回事?”
李熊怒目瞪着掌勺的军兵。
“将军,这……都是这样……”
“主公有令,施粥要能插住筷子,现在这么稀,能抗饿吗?!”
“咳咳……”
那军兵看看左右,偷偷拉了拉李熊,低声说道:“将军,是镇守使的安排。”
嘶~~~
镇守使是谁?
周武,南阳的英雄。
谁不知道他血战方城关?!
如今南阳各州县的镇兵战将都归他管辖。
这次李裕安排李熊来接收流民,运输粮食的差事给了周武。
李熊转身去了库房。
这些是从商洛运来的粮食。
“把袋子打开,我看看。”
军兵打开粮袋,伸手进去抓了两把,里面的米有些发黄,还有细沙。
这就是镇守使运来的粮食?
运错了还是有意为之?!
李熊走出了库房,在外面转了几圈,不知该怎么办?
粮食明显以次充好,还掺了沙子。
这事主公知道吗?
还是主公已知,只是睁一眼闭一眼?
如果是后者,自己要是提起,主公会不会怪罪?
李熊想到自己和方兴、方良一起打劫主公的事,又想到了主公赐名之恩。他心里翻转。
我的所有是主公所赐,没有主公就没有我现在。这种事不管主公知不知道,自己都要告诉他,该怎么办是主公的事,但自己知情不报是不行的。
于是李熊找来自己的亲兵,让他返回南阳送信。
却说李裕,正和王厚协、张格忙活水道沿线的补给点建设。
尤其是襄阳。
这里是一个大型的中转站。
人口在这里分流。
一部分分流到南阳各州县,一部分则继续坐船出汉水,进入江西各地。
沿线各州县都被通知到了,必须建设补给站点,船只要临时补给,给这些流民看病吃饭。
这天他正在襄阳节度府前堂处理公务,有人来报,李熊信使到。
李裕就是一愣。
李熊的信使?
李熊这人他是了解的,是个粗汉子,他能有什么事?
待他看了那封写的七扭八歪的书信,李裕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他是真没想到,一个南阳英雄会做那样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