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的人生过得着实精彩。从高高在上到差点死于非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又连累救命恩人奔上亡命路途。我原是这样想的,不知道楚之岚要将我藏在怎样的深山老林还是沙漠腹地,才能逃过那万年王八蛋祁瑜诚的悬赏追缉,结果,楚之岚拖着我走了两天,将我带到了邻近的城镇上,我抬头看着门城上“冀城”二字,低头就看见城墙上两张我的画像。
我能做什么呢?我当然是想立刻!转头!就跑啊!大哥,之前说好的风花雪月看月亮的呢?这么快就想卖我?还未等我将想法付诸于实践,楚之岚一把抓过我的后脖颈,他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我缩着脖子,也嘿嘿傻笑道:“岚大哥,你千万别相信那告示上写得东西,那祁瑜诚是谁?他就是个小人,他说抓了我就给黄金万两,你千万别给他骗了!”我怕他不信,慌忙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看看我,被他骗成了这个样子,命儿差点儿都没了,这种人,就是水中的王八,空中的鸟屎,土里的臭虫!”我还未骂完,他就松开了我,笑着说:“我听你的嗓子又变好了啊!”我立刻堆满笑脸,“这不是我遇见您这样的大善人了嘛。”“是吗?”楚之岚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我感觉你好像贫嘴的时候,说话特别清楚。”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过来,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嘴角,我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他拉起我的手就要进城,我自然是想拼命反抗,不过没用,毕竟我跟他不是一个力量级的。
他将我拉到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说:“你表现得自然一点,相信我,没人会在意你是什么公主还是皇后。”然后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下,说道:“而且,你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什么公主,也不是公主了。”好啊!楚之岚,你毒舌隐藏得挺深啊!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城镇上的人们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人在意我们两人。可我还是很奇怪为什么楚之岚要带我来这里。走了许久,他带我走进一家当铺,看见当铺老板出来,我慌忙侧过脸,躲到楚之岚身后。楚之岚也不管我,只对老板说了一句:“卖皮毛。”他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条完整的白色狐狸皮毛。那皮毛真真好看,我和老板同时都感叹了起来。老板抚摸着那皮毛,惊叹的说:“这是年轻人你自己猎到的吗?”他平静的嗯了一声,“老板您给看看能换多少钱,我们急用钱。”老板摸着那皮毛爱不释手:“唉,可惜只有一条,也不能做些什么,你还能猎到这样的吗?”楚之岚摇了摇头。趁着老板去拿钱的空档,我迫不及待的去看台面上那条皮毛,啊,摸起来又软又滑,老板说的对,如果多几条可以做件披风,绝对是贵人小姐们的最爱呀!老板回来看见我如此不舍这件皮毛,说道:“夫人不必不舍,夫人相公有如此技术,哪天手头宽裕了,自己做件坎肩穿穿,亦是美哉!”老板顺手收走了皮毛,我缩回了手,默默的点了点头。我出神了许久,店老板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夫人,你相公在叫你呢!”我还未回过头,就听见身后的声音:“清漪,我们该走了。”
我看着楚之岚的脸,突然有点恍惚,我问自己:这是我应该走的路吗?接下来该怎么办?跟着这个男人逃亡?这些问题十分可笑,因为我没得选择,可是它们突然就像潮水一样在我心里汹涌而出。楚之岚有点疑惑地看着我,他又唤了我一声:“清漪?”我听后对他一笑,可是眼泪却流了出来,我对他说:“楚之岚,我的脚好像又没有力气了。”他的身影渐渐模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听见他似平时一样温润平静的声音:“那你不要动,我过来。”他过来揽住我的肩膀,我靠着他,将脸埋在他胸前。粗布衣裳着实糙得很,可是擦鼻涕眼泪还是绰绰有余的。
头顶上传来楚之岚夹杂着笑声的调侃:“我觉得你这个时候哭有点为时过早了。”可不是吗?谁知道人生路漫漫,还有什么狗屁糟心事儿等着我呢!“我第一次看见有钱花的人还会伤心哭鼻子的。”他说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钱袋高高地抛起又接住,那清脆的声音听得我瞬间浑身舒爽。我一把拿过他的钱袋,打开来看。我的天,楚之岚你是貔貅转世吗!这么多钱天天住在土堆的房子里?我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江洋大盗偷了什么达官显赫怕被报复所以才隐姓埋名躲在深山老林里的吧。”他无奈地对我笑了笑:“虽然你眼睛挺毒的,但是什么达官显赫丢了这么点钱就要报复我?你这样的吗?”楚之岚啊楚之岚,我眼毒不如你嘴毒啊!
当我俩人模狗样地站在一栋颇为气派的楼宇面前,我就觉得哪里不大对。我抬头看着“风雅阁”三个字,又望着我身旁穿着青色束袖锻袍的楚之岚,再低头打量着我那绣着淡紫色鸢尾花的襦裙。楼里不断有喝得酩酊大醉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传来男男女女肆意的欢笑声,最重要的是,我看见一位穿着玄色锦袍的男人从里面出来时,一个女人,仅仅身披一件长袍,那白皙的脖颈和看着分量就不轻的胸脯,还有那露在袍下细长的美腿,我一女子看了去都觉得移不开眼。她抱着那男人,甜腻腻地对他说:“公子这就要走了吗,不多待一会吗?公子不在的日子,阿琳可是对公子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啊……”我在一旁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边的楚之岚却见怪不怪,直直快速走进去,我只好在后面紧紧跟上。
那自称阿琳的女子见状,立刻伸出细长的手臂,将我们拦了下来,“客官~”她道:“客官见着眼生,不知道有什么是阿琳我可以为您做的。”说着,她那双纤纤玉手就扶上了楚之岚的胸膛。哇,姑娘你这就不地道了,不是刚刚还对别人夜不能寐吗?这就动起手来了?我深吸一口气,遏制住上前去打她一顿的冲动。
“把你们老鸨叫来。”楚之岚并未推开她,不急不缓地说着。
那阿琳听后收回手,轻轻一笑道:“公子真是说笑了,公子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我们风雅阁可不是卖肉的青楼,哪里有什么老鸨?”她用手拢了拢有点垂散的头发,“我们这只有老板。”这话从姑娘你嘴里说出来可一点儿都没办法让人相信啊!
“那我换个说法,”楚之岚向前一步,与她靠的极近,声音也低沉了许多,“让楚云出来见我。”
我站在楚之岚身后,我不知道他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但是我看见阿琳退后了一步,眼神闪躲不停,声音也打着颤,“我,我知道了,我叫她来见你便是。”她转身离去,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儿绊了一下。
楚之岚走了进去,他转过身,见我还在原地未动,又折返回来,伸出手,“你又走不动了?”我摇了摇头,却还是拉住他伸来的手,我渐渐凑近,近乎贴着他的鼻子,我看着他左侧脸颊的刀疤,又看了看他的眉眼,“你说,刚刚那姑娘是不是眼瞎啊。”说着,我抚上他左脸的刀疤,他并不躲,坦荡地回应着我打量他的眼神,说:“自然没有清漪你的眼睛毒。”我欲骂他一句,还未说出口,风雅阁里却传出了骇人的吼声:“怕他个鬼!楚文!给老娘把命拿来!”
一位红衣女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她挥舞着自己宽大的衣袖,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长鞭来,右手一挥,那鞭子就抽了过来,楚之岚忙将我推到身后,他勉强躲过,鞭子的尾部扫过他的肩头,刚买的缎袍就这样裂开一块。那女子步步紧逼,又一鞭挥来。我还未看清,楚之岚就已经徒手抓住了那条鞭,鲜血顺着鞭子流下。“老鸨,你自己生意不做可以,伤了自己的客人怕是不好吧。”那红衣女子用力拽着那条鞭,可楚之岚巍然不动,她气极地说:“老娘自己的生意自己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丧命鬼说教!”听到这,楚之岚好似有一丝松动,女子用力一抽,鞭子回到了她自己手中。周围的客人慌乱逃窜,此时周围只剩下我们三人。
那女人收起鞭子,不屑道:“丧了别人的命又差点丧了自己的命,当年灰头土脸的走,如今又灰头土脸的回来,楚文,你是真的惨。”楚之岚听后笑道:“你说得一点也不差,如今我回来了,你莫管我是怎样回来的,你只要知道,我回来了,便不再走了。”“怎么,楚文,这才几年不见,你就失了神志,疯了?”女子走了过来,站在楚之岚面前,她看见了在楚之岚身后的我,不可置信的笑了起来:“哈哈?楚文,没想到你是真的疯了,你这是要沿袭我的老路吗?我记得原来你可是相当看不上我当年的做法呀。”她越过楚之岚走了过来,我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可是已经晚了,我听见她不可思议的声音:“徐朝暮?”我抬头,尴尬地对她笑了笑。她拉过我的手就冲进风雅阁,经过楚之岚的时候狠狠骂了他一句:“你这丧命鬼,果然是来索命的!”
女子的厢房里点着极美的香,装饰也十分精致华贵,我坐在垫着软垫的凳子上竟觉得太过软和,有点不习惯。对面的楚之岚闭着眼睛,一句话不说。一会儿,楚云走了进来,她拿出一张帕子,塞在我手里,“你们胆子比豹子还大,城外就是你的画像,你们竟然光天化日不做丝毫伪装走在街上。”我将帕子挂在耳上,遮住脸。对面的楚之岚开口道:“楚云,我们需要住在你这里。”楚云听后,猛一拍桌子:“楚之岚!你不要这样颐指气使的行不行?我欠你的?你还有你带来的女人,你们两个都在我店里,我不仅生意不用做了,阴天早上你就可以看见菜市口挂着我楚凤羽的头颅!”
“那如果我帮你做生意呢?”楚之岚睁开眼睛,盯着楚云。楚云挑了挑眉,“你如何帮我?”“老鸨的生意,能怎么帮?”楚之岚,你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楚云坐下,看着我与楚之岚,然后目光定格在楚之岚身上:“我这从来只做男人的生意,还未做过女人的生意。”我倒吸一口凉气,楚之岚拿过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笑着应道:“好。”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楚云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把剑,放在桌上,“在风雅阁,没有才华本事,可是混不下去的。”楚之岚拿过剑,单手持剑,脱了剑鞘的剑在他手中快速舞动起来,我看得眼花缭乱,最后,他踢起地上的剑鞘,收剑入鞘,一套行云流水,将我看呆了去。
夜晚,我躺在柔软的床铺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丝丝细软歌声传入耳里,婉转却又凄凉。我穿上衣服,戴着帕子,顺着歌声出去,在一间门虚虚掩着的厢房里,我看见阿琳一边抚琴,一边轻柔地唱着:“朝阳凤安在,日暮蝉独悲。浩思极中夜,深嗟欲待谁。所怀诚已矣,既往不可追……”我见阿琳的眼神,似乎要滴出泪来。我心情郁结不已,偷偷溜了出去。我到后院中,抬头看那月亮,却看到楚之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房顶上。今日月色阴亮,我在地上找了一块小石头,朝他扔了过去,石头砸在了房梁上,他应声回过头,看到是我,便笑了出来。
“你要上来吗?”他问。我点了点头,他从房顶上飞身而下,揽住我的肩带我跃了上去。我望着夜空,极美,月光阴亮,星海漫天,楼下传来绵延不断地歌声。我和着阿琳的调子唱着:“朝阳凤安在,日暮蝉独悲,浩思极中夜,深嗟欲待谁。所怀诚已矣,既往不可追……”唱着唱着,我眼泪流了出来,我偏过头,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却听见身边的楚之岚颇为嫌弃地对我说:“清漪,你暂时还是不要唱歌了,难听得很。”我忽而笑了,抬起头,对着他的目光,回应道:“楚之岚,你暂时也不要说话了,难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