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奋力地拉着风箱,一下又一下,可是灶台里的火苗仍然只有一点点,我破口大骂,只听有声音在我耳边嘀咕:“哈哈哈……你劲儿也太小了吧,拉不动,拉不动,哈哈哈……”我回顾一圈,周围并没有人,才发现是风箱在对我说话。气得我更使劲地拉,“要你说我拉不动!要你说我拉不动!我偏要将你拉开,让你烧起来,让你烧成灰!”可是无论我怎么拉动风箱,那火苗总是小小的一缕,感觉就要灭了。
“我都说了你拉不动。”
“我能拉动!”我猛地抬头,才发现说话的不是风箱,而是齐妃。她笑容诡异,手里拿着麻绳,而我本来拉风箱的手里,捏着绳子的另一端。我用力一拉,她竟半毫都不动,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
我想耍赖,脚一跺,对她说:“我不和你玩了,你欺负我,你比我大,力气也比我大,我肯定拉不过你。”
她撇了撇嘴,“你这是耍赖,耍赖没用,你看看你,已经多大了,马上就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我赶忙解释:“你瞎说什么呢?我还未及笄呢!哪来的孩子?”
她指着我肚子:“那这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肚子有西瓜那样大,立刻吓哭了:“这是什么?肯定不是孩子,你别瞎说,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里来得孩子?”我着急的松开拉着的绳子,突然向后一倒,慌乱之中向齐妃求助:“阿姊!”
“清漪?”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美香的脸。
我坐起来,回了神,眼前是风箱,原来是在烧水的时候睡着了,我一摸后颈,一手的汗,浸湿了衣裳。“哦,没事,那个,我烧水睡着了……”
她笑道:“真是辛苦我们的小公主殿下了,快去洗澡吧,烧了一天的水,不洗个澡就对不起自己了。”
我走进沐浴的房间,浴桶里已经装好了热水,我伸手探探,热热的,温度正好,赶忙脱了衣服进去。温热的水让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本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但是因为砍了一天的柴,烧了一天的水,手掌上磨出了泡,在热水里待时间长了像被灼烧一样的疼。我用手指轻轻的捏起布巾,小心翼翼的擦拭身体,不敢用劲,快洗完的时候,水已经要凉了。
“在这里睡着会染上风寒的。”
楚之岚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吓得我布巾掉在了水里。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竟然潜入浴房,偷看良家妇女洗澡?”
屏风后是一阵沉默……我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
“那……那……你就是趁着月黑风高潜入浴房,偷看良家妇女洗澡!”
“你再不出来我就待在这里不走了,你在冷水里过一夜吧。”
我慌忙从水里出来,“我出来了,出来了还不成嘛!你不要瞎看啊。”
可是当我擦干身子,准备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我没有换的衣物。原本那一身已经浸透了臭汗,我自己都嫌弃不已。正打着哆嗦的时候,一套白色衣物从屏风那边挂了上去。我哆哆嗦嗦伸手拿了下来,发现还挺齐全,亵衣亵裤都有,我又老脸一红。
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走出去,看见楚之岚仍然站在屏风后面,背对着我,半分都没动,我故意咳嗽一声,说:“好了。”
他也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与我的一般,素净的像个道士。我脸还红着,不好意思看他,“谢谢你给我拿衣服,不过,下次让姑娘们拿就,就可以了。”
他伸手摸向我的脖子,将我落在衣领里的头发挽了出来,“太晚了,她们太累,都先睡下了。”
我低着头点点,“嗯。”
“你在怕我?”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大晚上一个大男人潜入正在沐浴的女子房间,正常情况下都会害怕吧。
当然,我并不是害怕,至少不是害怕被欺辱。我已许配给了三个人,成了两次婚,真心实意的动过一次心,经历了背叛、丧家、亡国甚至是死亡。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都没有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虽然我自己也想不通是为什么。我既不想去报仇,因为我深知我打不过祁瑜诚;也不想夺回自己原来所有的,因为我不是真的傻瓜。
宁国日益衰微,内忧外患,我的父皇就是个整天只知道风花雪月的浪子。我原来就曾想过,如果我的父皇没当皇上,肯定是个极宠着我的母妃,再左拥右抱若干个小妾的风流王爷。可惜先帝爷爷是个没福气的人,后宫女子那么多,就只诞下我父皇一个男儿。这样的没福气又传给了下一代。父皇年少登基,没多久皇后就仙逝,我母妃入宫后宠冠后宫多年,可是生了我以后因为伤了身体,一直未育,直至身死。母妃死后我父皇郁郁寡欢,只有我能够让他想起母妃,对我极为宠爱,可是我也终将长大,会嫁出去。还好,在父皇生前的最后几年,遇到了齐妃,只是她死的时候,肚子还没有一个馒头大,我那手足还未成形就和他母亲一起去了。
我已经不怕失去了,因为我本就一无所有,可是如果我又拥有了什么,万一再次失去,我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再挺过去。可是,我心里阴白,我已经没有了回头路。没有原因,不知为何,我再次陷入了新的陷阱。上次的陷阱里是裹着蜜糖的尖针,这次,我不奢望有蜜,仅仅是杯白水,我也心满意足。
我的掌心一痛,才发现楚之岚拉着我的手,皱着眉头来了一句:“没想到美人纤纤玉手这么惨不忍睹。”
麻烦把我刚才的深沉忧郁还给我谢谢!
我把两只手都伸给了他,“上药!上药!要不是给你们烧水,我这么好看的手能成这样嘛?”
他低眸看我,眼神微动,握着我两只手,俯身过来,刚刚冷却下来的脸又红了起来。又来这套!
结果这个家伙在我耳边说了这样一段话:“上药是自然,不过我提醒你,逃命时没带药,只有祠堂里剩的,有点变质了,不过没关系,我保证,用完后,性命无忧。”
我现在也没有性命之忧!不用上药了,谢谢,我先撤了!
楚之岚一把拎过我的衣领,将我拽了回去,“你不上药,我需要上药。”
我瞅了瞅他的胳膊,“你的胳膊看上去强壮有力,我觉得吧不用上那药说不定好得更快。”
他摇摇头,“不是胳膊,是后腰上。”
“啊?”
说着,他就拉开了自己的衣服,转过身去,精壮的背脊上,一道深深的刀砍伤划过后腰,皮下的血肉翻出,看得我吸了一大口凉气。
“我已经清洗过伤口了,但是上药确实吃力,清漪帮我吧。”他穿上衣服,转过身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一瞬间脸就白了,很虚弱。
微弱的烛光下,我轻轻地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上,他背对着我坐着,巍然不动。
我看着红色的血肉,觉得自己的后背也疼了起来。“你何时伤着的,我都没发现。”语气里带着我自己都未发觉的心疼。
他侧过右脸,笑着看我,“那时候很混乱,你没看见也是正常的。倒是你,胆子那么小,受了不少惊吓吧。”
又挖苦我!我一咬牙,下手用力,“是啊!可把我这个胆小鬼吓死了,没成想风雅阁不仅是黑店,其中还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小女子身无四两肉,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各路大侠相助,早就和孟婆老太太唠嗑去了!”
楚之岚原本坐着笔直的身体笑得打颤,“手无缚鸡之力是真的,可是身无四两肉却不像,你可比我从山下捡到时丰润了不少,小女子都变成大女子了。”说着,他拿了一根穿好了细线的针递给我,“清漪,女红会吗?将我的伤口缝上,可要缝得好看些。”
我拿过针,心想着你可完蛋了,我偏要缝一个蜈蚣在你的腰上!“放心吧,要知道久处深宫的女子都清闲得很,常年啊做女红什么的,我做得可好看了,等着啊,我这就给你绣朵花在伤口上!”
我当然是骗他的,我在宫里时,从来不做这些活,反正都是有宫女嬷嬷们做,出嫁后倒是绣过一个香囊给祁瑜诚。不是,我想起他干什么?
可是我一下手就后悔了,一直没吭声的楚之岚阴显颤了一下,我立刻停手,心疼道:“这会不会太疼了,要不然,我叫美香起来给你缝吧。”美香的绣工是冀城一绝,我想着虽然缝人和缝衣服并不一样,但是多少有异曲同工之处。
“清漪,没想到你这么会吹牛,其实你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而且连小女子都擅长的女红也不会吧。”
我盯着楚之岚的后脑勺,又看了看手里的针,下定决心:今天你就死在我手上吧,混蛋!
再下针的时候,楚之岚恢复成了一块巍然不动的石头,我也不再犹豫,忍住不去在意那红色的血肉,一针一针仔仔细细缝了起来,最后一针缝闭,我将线打了死结,额上的汗滑落在眼睛里,针刺一般疼。我直起弯着的腰,打量着自己的“大作”,嗯!歪歪扭扭,如果将这比作蜈蚣,那么这估计是世上最丑的蜈蚣。
白色的纱布缠住楚之岚的腰,我才将目光移向伤口以外的地方:精壮的脊背上到处都是隐约可见的白色伤疤。
我抬手抚上一处寸长的旧疤,楚之岚本要穿衣的手停了下来,任我摸着。
好一会儿,他侧过头来,“手不疼了?”我在他背上的手一顿,他穿好衣服,转过身子拉过我的手,“好了,不是要我给你上药吗?”
我绝望地看了眼一旁的药粉,准备抽回的手被紧紧的扣住。“呵呵,我觉得吧,比起各位大侠身上的伤,我这被磨破皮的手实在用不着上药,”我打了个哈欠,“哎呀呀,好困了,我去睡觉了昂。”
楚之岚依然没有放手,脸上显然是一副得逞般的笑容。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拂面,已经是笑得喘不过来气的样子了。
我极少见他这样笑,一时间看呆了去。话说你这样笑伤口不会牵拉着疼吗?伤患应该要有作为伤患的觉悟啊喂!
他拿起药不容分说的就撒在我手上,我的右手还有没有完全愈合的划伤,疼得我“嗷嗷嗷”地就叫了出来,我怨恨地看向楚之岚,眼泪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十指连心,真的太疼了我去!
他突然停住了,不再笑,一只手拂过我的脸颊,拇指轻轻地揩去我眼角的眼泪。
“阴阴很怕疼,阴阴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些,阴阴就是胆子小,为什么还这么逞强?”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极尽了温柔。
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仿佛受到了触动,我侧过脸,靠在他的掌上,闭上眼睛感受他的抚摸。
“因为大家都很努力,因为大家都在保护我,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故意调皮地眨眨眼睛,笑道:“原来我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嘛,理所应当啊,可是现在我不是了。”
摇曳昏黄的烛火映在楚之岚看我的眼睛上,那个眼神中,有我如今迫切想要的答案。
我靠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眼,“楚之岚,你……是不是心疼我了呀?”就当我是累傻了吧,问出这样不害臊的话。我期待地望着他,渴望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他微微点了点头,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目光自始至终都未移动分毫。
阴阴是我迫切想要的答案,却在得到的时候,害怕得想落荒而逃,可是他紧紧握着的我的手,让我无处可逃。
“有什么好问的?你不应该早就知道了吗?”他语气淡淡的,收回的手毫不留情的撒着药。
知道什么?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啊!还有大哥,轻点敷药行不行?
我正反应不能,他突然将我拉近,我堪堪扶住床榻的边缘,差点倒在他身上。
他贴近我的耳朵,突然来了句:“要我抱抱你吗?”
真是令人感到羞耻的黑历史啊!
我的脸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烧开第几次了,不过,无所谓。我点了点头,嘴里低声挤出了“要”这个字。
还是那个轻柔的怀抱,我小心翼翼地嗅着,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和衣服上陈旧的霉味。他顺着我头顶的湿发一直抚摸到脊背。
他贴着我的耳朵,在我意识丧失前留下一句话和一个温润的吻。
“清漪,不要装傻。”
我敷衍着点头答应,很快,我就在感叹着馥旗山温暖的夜晚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