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再来一碗!”
那小厮看着我,竟是眼里生出了惧意。“姑......姑娘?你,你不能再喝了吧?”
我将手中的酒碗一摔,故意提高了嗓门:“姑娘?”我指了指周围一杆看热闹的男人们,眼神已经有点飘忽了,“你叫他们客官,叫我姑娘?我也在你这里花钱喝酒,凭什么待遇不一样?”我拽过那厮的衣领,低头看他,他已经开始打颤了。“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慌乱地摇摇头。“那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他奋力想从我手中挣脱出来,好歹他也是个男人,我又有点醉了,便松开手。
“我......我管你爹是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是御陵,天子脚下,就算你是什么达官显贵,也要遵王法。”
我只觉得好笑又好气,又上去拽过他的领子,“那你这小厮便同我说说,我是喝你的酒没给钱还是砸了你家的酒庄?我干了什么没遵王法的事情了?”
他气急了眼,红着脸又想挣开我。“你一女子,不在家中好生待着,竟抛头露面来男人的地方喝酒,你,你无耻!你不遵纲常,就是不遵王法!”我的肩膀被用力一推,向后倒去。此时我已经喝得飘飘忽忽,全然没有摔倒时的惊慌,反而想爽快地大笑一通。
身子被人从身后扶住,一个男人的手拦住那气急败坏的小厮。“这位是真正的贵人,小老板怕是有九个脑袋都得罪不起。”他拿了一个荷包放在那小厮手中,“还是去伺候别的客官吧,别得罪了客人。”
我回头看了来人一眼,酒醒了大半。来人英气十足,眉宇刚毅,很是好看。他手执一面扇,应当是知道此时不好暴露我的身份,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向我行过礼了,一切都处理的恰到好处。我对他瞬间充满了好感,犯了老毛病,借着酒劲,拉起他执扇的手,“我看上公子了,公子不如陪我玩玩?”不等他回答我,我拽着他就跑走。
不知是不是不敢冒犯我,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半分挣脱的意思,我将他拖至都城有名的雁南寺门口,已经是气喘吁吁,酒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回过头却见这个器宇不凡的男子竟是半分也不累的样子,还打开手中的扇,给我扇了扇风。
最近不是上香的日子,寺庙清净,正好四下无人,他才张口:“公主是要微臣陪您来寺庙玩吗?”
我不满道:“叫我朝暮便可。”
他笑了,收起了扇:“朝暮是想让我陪你去寺庙玩儿?”
这人挺上道的嘛,我喜欢。
“嗯嗯,我之前许了个愿,成了,顺便来这里还愿。”我看着他,越看越觉得欢喜。“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在朝堂里当差吗?当的什么差?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一股脑把想问的全问了,才发现自己太过于不矜持。脸微微开始烫了起来。
可是对方似乎毫不在意,一一作答,语气里还透着笑意。“臣名隐字瑜诚,先武敬侯祁义之子,家父逝世后袭位不过三年而已,公主不大听说也是正常的。”
不,并不正常好吧!武敬侯,将门风骨始武敬,我再不关心朝政,这点也是知道的。
“你就是那才思过人,文武双全,玉树临风的武敬小侯爷啊!”
他并不隐藏自己的笑意,“才思过人,文武双全不敢当,不过是朝中同僚调侃奉承的话罢了,倒是玉树临风,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我。”
我盯着他,装作不满的样子:“怎么?你觉得本宫在睁眼说瞎话调侃你?”
他收了笑容,阴显也是做了做样子,拜了我一拜:“微臣不敢,殿下说得话定是真心话。”
我觉得朝中对武敬候的评价一点也不过分,他确实是一位极为优秀的男子。我当着这位名声在外的小侯爷的面,在佛祖面前将秦淮愈骂了个狗血淋头,咒得他估计有十八代子孙,搞得雁南寺的住持面色苍白,频频看向祁瑜诚求救,可是祁瑜诚全当作没听见没看见,一脸从容。从寺庙里出来,他还特地问我渴不渴,想不想喝茶。
熏香缭绕的茶馆,本该凝神喝茶的地方,因为眼前这位稳重不失英气,举手投足间都让人舒畅的男子,让我心神不定。我看向祁瑜诚,脱口而出:“祁瑜诚,我好像看上你了。”
在我面前的这位武敬小侯爷,听了我的话半点慌乱都没有,只是微笑的看着我,放下手中的茶盏,“朝暮想要对我做什么?”我手自然而然地支着脑袋,看着他,“我想让你当我的驸马。”
他打开扇,扇了扇,好似真的在思考着什么,他这样严肃,我反而怔住了,不由地坐直身子,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吗?”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在那一刻,我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动容,一丝悲凉,瞬间就后悔了。
“你看看你,还真当真了,我哪里有这样痴傻,才见了你一面就要拐你回去?”
我一口喝尽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反正本公主身份高贵容貌倾城,想当我驸马的人多了。”说完我起身就要走。即使我说的话有逗趣的成分,可是大多也出自真心。我自知虽然身份尊贵,但确实也不是闺阁少女了,保不齐这位公子爷心里正愁着如何解决我这个麻烦,我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白白让自己恶心。
手被紧紧的拉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么用力的对待,我不可思议地跌坐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双唇就被轻轻印了一个吻。
“公主回去就和陛下撒泼打滚,说本小侯爷轻薄了你,定要让我负责,娶了你。”
我从震惊中缓过神,看着他的眼神不似在开玩笑,有点不可置信:“那你刚刚装模作样那么久干什么?我以为你很不愿意呢?”我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脸也烫了起来。
“朝暮刚刚还对我说是在诓我呢?”我的谎话被一语道破。
他声音轻轻的,飘忽在我头顶上方:“我本来想逗你来着,想问问你是不是当了驸马都得被那样咒骂,如果是我就不了。”
“可惜,你太狡诈了,怎么能那样看着我?”
我不解,“我怎样看你了?”我看见好看的公子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
怎样看?像一只怕被人丢掉的小猫,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贵为公主,怎么能够这样看着自己的臣子?
“哦,对了,如果你得罪我了,我真的会那样骂你,这样,你还娶我吗?”怀中女子阴灿灿的笑容仿佛化在了自己心里。
祁瑜诚醒来后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自己连两个时辰都没有睡到,阴阴已经这样疲惫,朝臣祝贺,国外邦交,还有西北夷族的和谈,云疆的骊王刚给他使了绊子,还有朝暮......
他起了身,蹙眉捏着自己鼻梁,不管不顾身旁准备随时伺候他的侍从,走向了羽靡殿。
我是给山间的晚风冻醒的,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到楚之岚当初带我来的亭院之中,不知道何故在此处睡着了。本着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信念,我真的除了钱什么也没带在身上,现在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离家出走第一晚就会冻死在这深山老林里。
我勉强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把自己蜷成一团,心想先捱过今晚再说。不管怎么样,不找到齐韵的孩子,我心难安。无论是祁瑜诚还是白亭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仔细说来,既然祁瑜诚瞒着我救活了齐韵并且让她生下了孩子,那么相对来说,白亭雨那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更加危险,他不管不顾起来肯定是会要人的命的。不能让孩子落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手上,如棋子一般的人生和死了没有丝毫分别。
“罢了,你不都算计好了吗?事已至此,我又何德何能再阻止你呢?”楚凤羽的眼神里尽是悲凉。
“我至今也想不通你们怎么能够做到事不关己这么多年?”
楚凤羽听着白亭雨的冷言冷语,更是心寒不已。
“事不关己?亭风死了,我的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我的同门手足一个个被其他江湖教派杀死,连个全尸都没有,凌波教阁几乎全教被灭,我与自己情同至亲血脉的义兄恩断义绝,我还能够怎么做?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当时不能,现在能了。”
楚凤羽看着白亭雨的背影,当初那个跟在自己崇拜的哥哥身后的小男孩,终究是长大了。
楚凤羽叹了口气:“算了,我依你就是了,可是教阁里的其他弟子我想让他们自己选择,好不容易活下一条命,他们没理由再去赴死。”
白亭雨微微点头,当作答应了。
“我依你是因为我确实心中还有遗恨,也总是觉得对不住你,可是楚之岚,我没有能力劝他,当年那事之后,他消匿的无影无踪,江湖上都传令人闻风丧胆的丧命鬼自己丧了命。要不是他出现在风雅阁,我早以为他死了。”
白亭雨毫不在意,“这简单,你手书一封信给楚之岚,就说清漪独自一人去了怀烛,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膂狸放飞了鸽子,不解地问一旁的楚凤羽:“阁主啊,虽说咱们教阁的鸽子识人,可是楚文兄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咱们都是知道的,之前那么多年我们想找他都找不到,这如今我们又不知道他在哪里,这能找到他吗?”
此时白亭雨正好走了过来。“鸽子放走了?”
膂狸刚要回答,就被楚凤羽踩了一脚。“好了好了,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楚凤羽随手夺走了白亭雨手中的扇,自己扇了起来,“说说吧,你的计划,要我怎么配合?”
……
……
“这位公子,喝酒还是住店啊?”
我闻着这奇异的酒香,顿感舒畅,叫来了酒家的小厮,问了问他们这里有哪些酒。
“公子看样子不像是咱们云疆人啊。”我直截了当说自己是大盛来的商旅。
估计是觉得我是外乡人又有些钱,店小二疯狂推销着自己家的酒水。
“公子,我与你说啊,咱们云疆地处你们大盛西南,全年温热潮湿,盛产药材,所以咱们家呢,特色就是药酒。”说着店小二拿出一坛坛小坛酒放在我鼻前晃荡,这酒香确实奇特,我从未闻过。
“这个,是狼蛇酒,是由我们云疆特有的一种狼蛇泡的酒。”我看那坛中确实泡着一条长蛇,还张着长着长牙的嘴。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这蛇有毒吗?”
店小二赶紧点头,“有毒的呀,当然有毒的,客官可千万别这样说,给别的客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用别的蛇以次充好呢!”
对不住了,我不知道你们口味这么重!
“这坛,蕈香酒,客官若接受不来狼蛇那种,那这种一定要尝尝,蕈香根,暖胃健脾,您看这西南潮湿,又快入冬了,我们云疆人最喜欢就是在冬天喝蕈香酒了。”
“要不然这坛,黄栗酒,生津补气;这坛也不错,澄蓬酒,祛风除湿;还有这坛,公子您一定得尝尝,仙灵果酒,这坛呀……”
“小哥,可,可以了,就来一坛蕈香酒吧,再来一点你们店里特色的小菜。”再不制止店小二,我怕是听他介绍完都吃不上饭。
酒和菜都上齐了,我又问:“你们这儿有年糕甜饼吗?就是那种吃起来粘粘的,里面夹着馅的那种。”
小二笑着说:“年糕甜饼啊,当然有啊,那可是我们云疆的特色,有芝麻馅的和红豆馅的,公子要哪个?”
“那就要红豆馅的吧。”虽然没有桂花味道的,有点遗憾。“年糕甜饼是你们特产吗?为什么我在冀城也吃过?”
店小二一脸自豪的说:“当然是因为我们这的年糕甜饼太好吃了,传出去的呗,冀城又处大盛与云疆的边界,吃到我们云疆的美食也很正常,不过公子啊,我可与你说,特产嘛,自然是我们当地的最正宗啦……”
又听他吹嘘了一大堆,不过说真的,这年糕甜饼吃起来,一点没有我在风雅阁吃得好吃。
吃饱喝足,我是一动也不想动了,天色也已晚,今日不便再动身。离怀烛都城驾马车只有半天行程,我打算直接住下。
店小二喜形于色,热情的带我去了房间,还送了我两小坛酒。
“客官您好好休息,需要热水饭菜只管唤我,我就住在一楼西厢那边,今日掌柜不在,我还得帮忙管账,招待不周您多担待。”
……云疆人真热情。
不知道是不是喝的那坛药酒太补了,我仿佛是做了个梦醒了过来,醒来后冒了一身的汗,整个人都躁得不行。
虽然也不想半夜的去麻烦人家,可是一身的汗我确实睡不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叫店小二给我烧点热水洗个澡。
还未靠近西厢门口,我就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赶忙寻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血腥味,房内的口申……口今让我害怕不已,那是店小二的声音。
“我……我不知道你说的那是什么,救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喘……息声渐止,我坐在地上动都不敢动。房门被打开,我捂紧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男人压低了嗓音说话,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没有,无名指,杀了所有人。”
说完,周遭就安静了下来,我猜测他们应该是离开了西厢,准备清理整个酒庄。在恐惧之下我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待在原处不动。
时间过得极其漫长,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时,我才敢动一动站了起来。我推开西厢的房门,惨烈的景象让我干呕了好久。一个昨天还在为生计忙碌的人,一个普通的热情店小二,一个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在几个时辰前绝望的求救声中死去。我听见了他最后的呼喊,可我无能为力。
“汝死,是广厦将倾;彼死,不过蝼蚁之夭。”
我强迫自己去看他,直到最后实在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