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瀛,鬼手魏阳已死。”
被叫作若瀛的男子听后,仰头望天,对身后的人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魏阳曾经威胁过你,若他身死,必定让你一起陪葬,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在此情形下,你可还有对策?”
“对策?”若瀛转过身来,漆黑面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我死了,就什么对策都不用想了。”
“若瀛?”
“好了,崔召,公子又有新的任务布置下来,现在还未到你我考虑自己生死的时候。”若瀛伸出手,本准备拍拍搭档的肩膀,却又不知为何收了回来。
崔召主动握住了若瀛收回的手,“若瀛,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若瀛笑了,“有你在,我不会。”
从悯王府坐诊回来的李郎中又去厨房煎药了,我放下手中抓着的药材,跟着他进了厨房。自从和宗仁馆里的药师郎中们混熟后,我就开始寻找机会希望可以打探到有关悯王府的情报。可惜,宗仁馆馆规不允许任何一位药师或者郎中透露自己接手的病人的消息和病情,我曾经旁敲侧击向李郎中打听过,可是平日里没什么正形的李师兄在面对关键问题上展现出了不一般的精明才智。
我的计划搁置不前,而学习任务却越来越重,如今情形提醒着我,再不主动,可能真的要让没医学天赋的我在宗仁馆当一辈子的学徒了。
我装模作样的拿着一包药材进了厨房,佯装煎药,却见李郎中漫不经心的拿着一把蒲扇扇炉中的火,那炉火都快熄了......
“师兄,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我帮你煎药吧?”
“呦,楚清小师弟啊,不用不用,”他打了一个哈欠,“昨天看戏折子看晚了点,今日没什么精神而已,这不是什么特殊的药,随便煎煎,不妨事。”
我不甘心,正要开口,于馆长在门厅处吼了起来:“李漾!你小子给我过来!”
李师兄丢了魂似的跑了出去,我赶忙趁机掀开药罐。佩竹、麻榔、麻冬、芹根......
什么玩意儿?这不就是我第一天在馆中学的大凉汤么!一病不起的悯王殿下居然只是上火吗?搞笑呢?白亭雨你做戏能不能上点心?我盖上药罐,看来从这处下手没有什么收获。
“这红景全部都变质了!我说了多少遍?每次取完红景要用锦布仔仔细细的包上,喏,你看,连楚清抓了三次药都没出问题,你怎么回事?”
被提及的我站在门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实我知道,有两次我拿红景忘记封上,都是李郎中看到提醒我的。
“馆长,是我昨晚看戏看得太晚,今日头脑糊涂得很,不过是那红景药商不好说话,也该到了医馆进药材的时候,这次错在我,我去购药就是了,馆长你别气,我保证这次不再偷闲,将药给您带回来。”李师兄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小心接过馆长手中的红景,“哎呀,我看看,怎么都黑了!果然不能要了。馆长你看,都这样了,就给我拿去泡水喝吧!别浪费了!”
于馆长一脚踹在李师兄的屁股上,“就你一直这样没正形!喝不死你!”
李郎中借机躲到我身后,“正好,楚清小师弟还没出过门采购过药材吧,与我一起去怎么样?”
师父急得吹胡子瞪眼:“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叫楚清干什么?”
我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刚要拒绝,李郎中就贴在我耳朵边悄语:“陪我一起去,我就告诉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
娘的,居然想用这个来威胁我?
“师父,采购药材是什么?听起来好有意思的样子,我可以去吗?我想去!”
我抑制住自己想要把李漾从骡子上一脚踹下来的冲动,轻声细语地说:“师兄,你看,这也走了大半日了,也该轮到我骑会骡子了吧?”
李漾听后丝毫不为所动,“楚清小师弟,透露悯王府的消息可是要掉脑袋的,师兄我不过是想生前在崎岖的山路里多坐会骡子,这点小小的遗愿都不成全我么?”
我笑道:“李师兄你别说笑了,我不过是好奇云疆的悯王是个怎样的人,怀烛的悯王府是个怎样的地方。你若不愿意告诉我,我又怎会逼你呢?”
“啊呀呀,可是你为了知道这些都甘愿陪我来这荒郊野岭喂狼蛇了。”
这我怎么知道?不是采购药材吗?又不是采摘药材,为什么要进山啊?李漾还好,一直坐在骡子上,而我却一直拉着骡子徒步走,我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那骡子也是个娇气脾气,山路稍微陡一点就半点也不愿走了,急得我和一头骡子干瞪眼。我拉着它,它不甘的喘着粗气,叫唤着,就是不走。
“楚清,听见了吗?”
我正忙着和这头骡子干劲,没功夫回他话。“干嘛?”
“它在骂你,你听见了吗?”
我松了拿在手里的牵绳,“是吗?这我倒是我没听见。不过没关系,它要是不走的话,我就宰了它,它就再也骂不出声了。”我掏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匕首,拔出刀鞘,明晃晃的刀刃就在骡子那鸽子蛋大小的眼珠前比划。
李漾和骡子都惊得后退。
“你看,这不就走了吗?”我收回匕首,朝着李漾微微一笑。
李漾利落地从骡子上下来,“楚清师弟,我看你也累了,来,给你坐,呵呵呵。”
“那我就谢谢师兄了!”
我刚要骑上骡子,一阵飞哨声从耳边擦过,李漾一声惨叫,我下意识握住怀里的匕首。
再回过神,李漾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半个身子落在山路崖侧,就快要落了下去。我来不及多想赶忙去拉他。只见一支箭扎在他的冠上,他的发冠裂开,头发披了下来。
“居然没死?”
我的身体为之一振,拉着李漾胳膊的手差点松开。这个声音我曾在怀烛城外的酒馆听过。
“好汉饶命啊!我们普普通通老百姓,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只有贱命一条,望好汉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紧紧抓着李漾的手,任凭他胡乱挣扎求饶也不敢乱动,生怕他跌了下去。“师兄,你能不能先上来再求饶,不然还没被这‘好汉’杀死,我俩就先摔死了。”
“楚清小师弟说得对,那个,好汉呐,你先等我上来,我俩再好好聊聊。”
我憋着气用力一拉,李漾终于爬了上来。下一刻,我就被他拦腰扔上了骡子。
“快走。”
那头倔强的骡子不知为何变的异常听话,撒开蹄子就往密林深处跑去,我回过头发现已经看不见李漾的身影了。
我去,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不是英雄救美,牺牲自己保护所爱的戏码吗?为什么李师兄你对我一个“男人”可以做如此牺牲啊?
就在我驾着骡子逃命的短短时间里,我飞速回想了在宗仁馆的这些日子,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忽视了一些重要的细节,尤其是关于李漾的。难不成是因为我对于自己男人身份的认同感遮蔽了我看清李漾对我的情感?
这可真要命!作为一个女人,这不是欺骗人家的感情吗?这下好了,不仅欺骗了人家的感情,还害得人家付出了生命。
还未等我对于自己的后知后觉和所作所为忏悔,又有飞哨声响起,我趴在骡子背上不敢抬头,生怕脑袋被飞箭戳一个大窟窿。
飞哨声止,我试探地抬头,却发现一黑衣男子手执一把长剑紧跟在我身后,那一身的杀气,即使看不清他的脸我都能感觉得到。
在这一刻,我害怕到胆战。这不是叛乱中的乱臣,不是宫变里的贼子,不是征战间的敌军。这是一个纯正的江湖杀手对我单方面的碾压。落入他手,我会被削成泥。我于他,如同巨人脚下的一只蚂蚁。
又是一声由远及近的飞哨声,我却未看见黑衣男子用箭。骡子终究是体力不支倒下,我跌在厚密的树叶里,打了几个滚。说真的,我已经失去求生的欲望了,我觉得我必死无疑。
脸颊一痒,我伸手却摸得一手粘腻,是血。害怕的死亡没有来临,有的只是眼前模糊的打斗。
那黑衣男子在密集的招式下节节败退,脸上原本十分的杀气消散殆尽,只剩下对于对手步步紧逼攻击下的焦灼。
一阵莫名的狂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残叶细土,我用衣袖遮住眼睛。打斗声随着风止渐停。
放下衣袖,我看见一双陌生的眼睛,一张熟悉的脸。
我指着自己的脸颊,“这个见面礼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收起手中的剑,缓步走向我,残叶在他脚下被踩得沙沙作响。蹲在我面前的他已经收了全部的杀气。
脸颊的伤口被抚摸着甚至感觉更痒了。
“疼吗?”
“不疼,痒,要不然你给我挠挠吧。”说完我就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止不住。
“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带一件皮毛披风。”
我止住了笑,“这就不行了,你答应我的。”
“不能怪我,我去的那个地方没有红狐了。”
“为什么没有了?不是说有很多吗?”
“都快被人们猎光了。”
“就是被人们杀绝了呗。”
楚之岚点了点头:“对。”
“那咱不要了。”
“好。”
我又指了指脸,“可是这个你还没给我解释呢,你下次打架能不能不要这么猛,你是救我,怎么连我一起打。”
“我不是救你,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你。”
我惊了,“你是说你一开始就是为了杀那个男人的,根本没在意我?”
楚之岚:“……”
我懂了,如果刚刚被追杀的是别人,为了能够杀死黑衣男子,楚之岚将毫不在意另一个人的性命。
“要是我刚刚死了怎么办?”
我期盼能从他冷静的外表下看到一丝内心的波澜,但是愿望并没有实现。他将我抱进怀里,箍得紧紧的,我看不见他的脸。
“没关系,我陪你,不用怕。”
我环着他的腰,回抱着他,“我都死了你怎么陪……”“陪我?”
意识到楚之岚话语里的意思,我才恍然:这就是楚之岚,这个男人就是这么可怕。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那我还是不要死了,”我突然想起生死未卜的李漾,“为了我连带着牺牲别人的性命,太混蛋了,我可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