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一震——舍与得么?从前我得到了很多常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如今,却也全部付之东流了。
“那我得到了什么呢?”我在他的耳边喃喃自语,楚之岚轻笑了一声,“世事无常,尽力就好。”
“尽力就好?”
“尽力便无悔。”
门外传来敲门声,缓慢里带着试探,楚之岚闻声松开我,我打开门,看见秦淮愈低着头后退了几步。
“何事?”我清了清嗓子,还摆着王子妃的谱。
“朝…王子妃。”秦淮愈福了福身子,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可怜兮兮。“今夜宫宴,要悯王和王子妃都去,还请王子妃早做准备。”
宫宴?
“什么宫宴?怎的早不敢告诉我?”
开玩笑,要进宫,我这苑里一个帮忙梳头的丫鬟都没有,披头散发去啊。
秦淮愈向身后指了指,几个丫鬟站在那里,低头向我行礼,“王子妃。”
“过了今日,她们就走,放心,她们不会长留在此的。”
我招招手,让几个小丫头片子进来,打量着看了看没看出什么问题,又回头看了看在屋里喝茶的楚之岚。
“让她们进来吗?”
楚之岚没说话。我赶紧把秦淮愈赶了出去,放几个小丫头进来。
似乎是早早就被教导不可以随便看,几个丫鬟很安分,一直低着头,其中一个似乎是里面领头的,率先开了口:“王子妃,我们是帮王子妃梳妆的婢子,请问王子妃想怎么梳妆?”
说起来已经过了多久没有指使人了,我都快忘记怎么当达官显贵了,我正襟危坐,随手指了指身旁的楚之岚。
“看见那个男人了吗?”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敢去抬头看他,也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我有点不耐烦,“眼睛瞎啦!问你们看没看见!”
“看,看见了。”领头的丫鬟赶紧跪下来,忙不迭地点头。
我弯下腰,托起她的下巴,微微一笑,“把他打扮得同你一模一样,这就是我今天的要求。”
。
我坐在轿内,白亭雨笑了一路。我撩开一旁的巾帘,穿着女装的楚之岚身量挺拔,随行在轿旁。
见我掀开帘子,他侧身低眉,小声道:“王子妃有什么吩咐?”声音没有刻意伪装。
我还没说话,白亭雨从身后凑过来,“给本王把手炉拿来。”轿上的窗不大,我看白亭雨凑热闹,嫌拥挤,就坐了回去,没一会儿,一个头大的雪球从外面砸了进来,正好砸在白亭雨凑过去的脸上。白亭雨坐了个屁股墩儿,被砸得“诶呦”叫。
“楚文你别太过分!”
我趴在窗前,正好能看见楚之岚戴着头花的发髻。左右看看,还未到宫殿,见四周无他人,便伸手摸了摸,又撩了一下他为了遮住伤疤的面纱。
他有点无奈,“怎么了?很快就要到王宫了,坐回去吧。”
“你猜怎么样,我现在不想去了,只想和我的小侍女一起恩恩爱爱,就很开心。”
他皱起眉头,“小侍女可能并不开心。”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累了,等宴会结束,我把这厮从轿上踹下去,你上来,我们一起开心。”
宫宴上来了许多人,除了王后和很久都未出现的云疆王,我一个也不认识,只是坐在白亭雨的身后侧,趁着楚之岚给我倒酒的间隙,偷偷摸上他两把。刻意忽略宴会上从他处传来的各色异样的目光。
白亭雨是云疆王为数不多的几个王子里,除骊王外,唯一成年的王子,但是因为受沁王事情的波及,一直被他人排挤在外。要不然娶我这个亡国公主,他人弃妻的倒霉事也轮不到他头上。
“话说我们出来了,李漾师兄一个人不要紧吧?”
“放心,他快好的差不多了。”我杯中的酒空了,他又给我添了一杯,“再说,白亭雨的人,你没必要太把他放在心上了,自有人关心。”
“哇,你今天说话带刺哎!”我轻轻举高了点酒杯,“还一个劲儿的给我灌酒。”
突然,整个殿内的弦乐人声都停了下来,看上去病恹恹的云疆王走了进来。因为一直被楚之岚灌酒的缘故,我有点晕了,站起来时有点身形不稳,还好楚之岚一手支着我的身体。
云疆王摆摆手,似乎是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王后搀扶着他,代他说:“诸位都落座吧。”
“想必诸位也知道,今日,只我们家人聚在一起,只为悯王迎娶了邻国尊贵的朝暮公主,大王最近身体欠安,由我先祝一杯酒给新人贺喜。”
座下一位我并不认得的老妇人,站了起来,对着我笑得很开心,“我这个老眼昏花的,也看不清这公主的长相,不过既然是雨儿的妃子,想必不俗,老嬢嬢我也为新人喝一杯!”
她还未将酒杯端起,白亭雨就径直走了过去,轻轻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姑奶奶,你这么大年纪就别喝了,心意到了就行了,雨儿我心领了。”
我急忙暗地里戳戳身后的楚之岚,他将我手里的酒杯斟满,“那是云疆王的姑姑,延珮王女。”
场面话我还是会的,带着假笑赶紧上前,同白亭雨一起劝。
估计是这位姑奶奶有威严,这之后的宴席上,就少有探求的目光看过来了,本想着凭借此次的宴席看一看那派人把我割了筋骨丢下山崖的大狠人骊王白亭山长成什么样子,可是身旁的座次一直是空的,也没有人问起,让我难免有些期待落空。
说句实话,既然事已至此,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但是这个人我却并不至于恨到剖心挖肝的地步,可能就是我没见过他,对于一个没有交集的人,仇恨似乎也没了落脚之处。
宴会漫长,是我早就预料到的,可是喝得太多,我没预料到,我原以为楚之岚在我身旁应该会拦着我喝酒,结果这人一直给我添酒,甚至还有点故意灌我的意思。
“我喝得有点多了。”我小声提醒。
“那我们回去吧。”
我怔住,脸有点发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要出恭。”
楚之岚站起身,退了几步后搀扶我起来,我摇摇晃晃,头晕目眩。
“你说你今天灌我干嘛。”我小声埋怨道:“不会因为我让你女装所以报复我吧!小心眼。”
后殿的风有些大,我因为着急回大殿内,走得有些快,冷风凉飕飕,吹着清醒了些。楚之岚低头弯腰跟在我后面,脚步渐渐加快,似乎比我更着急。
“你现在是侍女,不能走在主子前面,走这么快,我又不是你赶的鸭子。”
我的手突然被他抓住,后殿内还有来来回回走过的宫女内侍,却都是低着头。
“清漪,你喝醉了,我们回去吧。”
我有点担心被别人看到,用了点力气甩开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么了?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急不可耐想和我谈情说爱啊。”
楚之岚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清漪,求你,回去吧。”
我正奇怪楚之岚的态度,却见到身边一个婢女低头走到一半突然朝我身后跪了下来,
“贵人安。”
“下去。”
那个婢子躬着身子退了回去,我握住楚之岚的手,捏了捏,在他隐藏不安的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微笑。
转身,跪下,大拜,
“臣女徐朝暮,请王上安。”
祁瑜城,这一拜,我们两清了。
我不是不敢抬头看,只是不想,我的额枕着双手,只看着身下的白色狐裘。面前的人既没有让我起身,也没有言语一句。
在沉默了一刻后,楚之岚强硬地将我扶起,我的勇气,也在站起来的那一刻,垮塌了。
“王上,我们的王子妃身体抱恙,不能久跪,请你看在她心有余力不足的份上,让她回去吧。”
我抱住楚之岚,摇了摇头,我并不希望祁瑜城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你是谁?”轻蔑的声音传来,我将楚之岚护在身后,睁眼说瞎话:
“她是我的侍女。”
“侍女?你当我瞎了吗?朝暮?”
我听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虽然我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是我的侍女,也是我的侍卫,我的救命恩人,我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是我…,”我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是我相信绝不会抛弃我的——爱人。”
“朝暮,我未曾,抛弃你。”
我听得出来,他哭了,我头痛欲裂,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脑海深处,想要逃脱而出。
芙蓉帐暖外,却是冰冷的血和泪,誓言从温床流出,被冻成了一片片破碎的幻镜。
“朝暮,我会接你回来。相信我。”
四肢冰冷又无力,每一处的伤口都在叫嚣着它们的苦楚,谁能想到汩汩流出的鲜血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一切,都晚了。
我强撑着身体,双手发颤,努力说清楚每一个字,“忘了,我忘了,晚了,都晚了。你忘了我吧。”
我的意识还算清醒,但是肢体已经不受控制,我能感觉到楚之岚抱着我在后殿狂奔,最后的最后,我只有力气和他说一句话:。
“孩子的事,若他还不知道,别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