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升知道自己不降燕的话,肯定是死路一条。
当他得知田彭祖战死的谣言,就已有了反意,若是不降燕唯恐被田豫暗中报复,只是尚未明确得到田彭祖确切的死亡证明,一时间也不敢宣降。
可现在不降燕都不行了,为求自保一刀杀了程培,这可是青州刺史的独苗啊,凭程喜的本事,要想让他全家偿命几乎就是一句话的事。
还好的是,韩升向来把一家老小带在身边,目前就在城中,只要开城投降燕军,就是最后的一线生机。
艰难的挨到了响午,杨祚率领燕军至城下,亲兵急忙报知府衙内的韩升。
韩升闻言迅速登上城头,杨祚见他脸上似乎挂彩,心下好笑:“韩长史的脸上是怎么了?”
“杨将军可否约法三章?若是应允,小人立即打开城门,恭迎大军入城。”
韩升正色道。
杨祚心下一凛,但又不敢表现出太开心的笑容,而是强装镇定,平淡地问道:“你且先说明是什么条件?我再酬情是否应允。”
韩升举起右臂,伸出一根食指,沉声道:“这第一个条件,是贵军入得城中,不可杀一民、诛一兵。”
他点了点头,朗声道:“此事你尽管放心,我国燕王早有御令,凡杀一人,兵亦抵命,若是滥杀千人而领军者不能止,将领亦需填命。”
韩升松了口气,续道:“至于第二个条件,降前各为其主,难免互有仇隙,口出狂言等谩骂,愿杨将军能不计前嫌,我等自当顺从。”
杨祚道:“这个更加没问题,大丈夫恩怨分明,降则为我大燕之臣民,岂能同室操戈?韩长史尽可放心。”
“那若是小人降后,可居何职?”
韩升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杨祚哈哈一笑,说道:“你若是愿降,则依旧任长史,待此间事了,我禀明王上,定然会给你多要些封赏。”
三问一经答毕,韩升再无任何的后顾之忧,当即命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杨祚入内。
杨祚与邓忠相视一笑,韩升迎上前来,纳头就拜,恭恭敬敬地道:“小人韩升,恭迎二位将军。”
“不必多礼。”
他摆了摆手,先由邓忠率领二千人进去探查,命残余的魏军接受检阅。
邓忠瞧见城头之间鲜血长流,数百具尸体相枕而死。又见城中的东南屋檐,悬挂着一颗首级,正是程培,暗自想到:“这小子终于是死了。”
在确定城中没有埋伏后,邓忠也检阅出魏军尚有一千余人,数百名伤员没几个月康复不了,能战者尚有千人。
杨祚得知没有埋伏,这才率领大军入城。
城中的百姓均是惶恐不安,虽说经常听到燕军仁慈,不杀俘、不虐民,可毕竟只是传闻中的事,谁也不曾亲眼见到。
可接下来的一幕,黄县百姓无不大为震撼,只见六七千名燕军进入城中,除了部分巡逻戎卫的燕军四处走动,剩下的竟然都安分守己的席地而坐,并无任何的侵犯跟劫掠。
韩升也不禁暗自心惊:“倒不曾想燕军治军如此严谨。”
杨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对韩升道:“韩长史,城中尚有多少存粮跟税金,以及登记城中人口的户籍,都一并交给我。”
韩升忙道:“小人立即命人取来。现在城中的粮草,能令将军的本部兵马,及我军的降卒支用七年以上。”
他作为长史,对城中的各项数字还是烂记于心的。
杨祚不禁吃了一惊:“此处有这么多的粮草?”
燕军有着将近六七千人,再添上韩升的千余名降卒、大小官吏,也快近万人了。
那样的话,岂不是黄县的粮草,足以让七万大军吃上一年?
韩升捋须一笑,耐心解释道:“黄县本就是曹爽伐辽的粮仓,由水路运粮至辽东,输送给曹爽的大军。与当年的太傅司马懿伐辽时如出一辙。”
魏国景初二年,司马懿引四万大军出洛阳伐辽,便在黄县建立了粮仓,由此道走海上运粮。
曹爽虽有千百个不服司马懿,也不得不萧规曹随。
杨祚不禁笑道:“我得此城,魏国的损失可不在小数目啊,这曹爽的粮道之一折了,远在掖县的田豫也失去了后方辎重。”
韩升既已降燕,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毕竟从前的上司变成敌军,而敌军变成了应当效忠的主人,自当言无不尽。
恰好这时小吏捧来关于黄县的存粮、税赋等登记的名册,韩升接过名册,又双手恭敬的递给杨祚。
杨祚大马金刀的坐在府衙内,对着名册了了一翻,忽问道:“田豫在此处调走了多少粮草?”
韩升不敢隐瞒,道:“回禀将军,自田彭祖入得黄县夺权,便调了快两个月的粮草过去。”
邓忠登时面露喜色,说道:“也就是说,田豫再过不到两个月,就会面临缺粮?”
韩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笑道:“道理上是这样的,田豫以黄县作为后方,准备长期囤守,以寻机攻下掖县。现在黄县这一路断了,田豫也极有可能向附近的郡县调粮草。”
邓忠拍手称快,对杨祚道:“现在我们便成了田豫背后的一根刺,时不时就能给他来一下,防不胜防。他若是从别处运粮,末将可率军截其粮道,只要时间一久,田豫缺粮必然退兵。”
“邓先锋此言,正合我意。”
杨祚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愧是将门虎子,从背后截断敌军粮道,等敌军因缺粮而撤军或者自乱阵脚,这个计策称得上绝妙,避免了跟田豫大军正面对抗的局面。
对于田豫而言,虽说在官职上并不高,可其戎马倥偬大半生,履历上竟无一项败绩,所攻必克,所战必取,可谓常胜老将。就连燕王都对其赞赏有加,再三叮嘱不可小觑了田豫,要以最大限度的利用青州的内部矛盾,逐步蚕食魏国的疆土。
杨祚摩拳擦掌的准备一试,心下振奋不已,当初公孙修亲征高句丽,并任命邓艾为大将军时,他便时常后悔没能请缨出征,为燕国开疆扩土。
而这次的机会也是公孙修瞧出这位本土老将的不服气,特意给他的领兵机会,一来杨祚确实是不二人选,二来也为了平衡朝中的关系。
韩升作为降臣站在一旁,静听宣调。
杨祚望了他一眼,正色道:“韩长史,既然你已归降大燕,那我也不妨说实话,其实田彭祖尚未战死,我们从沿岸登陆,并未与他碰面,而是从另一道小路行军来的。”
韩升“啊”的一声,满脸的诧异,他一直以为田彭祖死于非命,唯恐被田豫迁怒,而做好了降燕的准备。而程培自然也是瞧出了他那若有若无的反意,才会急着夺权。自己为求自保诛杀程培,现在又以堂而皇之的降燕,已经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他呆愣了半响,这才叹服道:“杨将军不仅善战,且用兵伐谋为上,实在是高明,只言片语间就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杨祚不置可否地笑道:“兵不厌诈,我知你心中或许有所不服气。”
韩升连称不敢,既已降燕,今后就再也回不得魏国,他哪里还敢复叛,那可就真成了墙头草,是最容易被杀掉的打击目标。
他一揖到地,苦笑道:“杨将军,小人绝不敢有任何的不服气。只是想不通,您是如何能把这七千人马绕开了田彭祖的视线,杀奔至黄县的?”
杨祚道:“我们是从九丈崖上来的。”
韩升一愣:“那儿悬崖峭壁,哪里有路可上得来?”
他仰天一笑,言语间满是自豪,昂然道:“此乃王上所定的策略,从九丈崖设绳网,攀越险崖上来。田彭祖再聪明,也想不到我们从无路可走的九丈崖走出了一条生路。”
韩升倒吸一口凉气,彻底的心服口服:“我等输得不冤,此举任谁也想不通、做不到之事,竟也被贵国的燕王算无遗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