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映雪穿着水红色对襟棉袄,更显得粉面桃腮,肌肤胜雪。
她含着浅淡的笑意,漾起嘴角梨涡,更是无限温柔,“妹妹冰雪聪明,为何明知故问?”
栗夏虽然猜到她会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就不怕……我是来杀人灭口的?”姚映雪端着茶杯,翦水双眸幽幽看着她。
“即便如此,姐姐也不必如此明目张胆来到我的居所吧。”栗夏笑道,这点儿推理能力她还是有的。
姚映雪面色一沉,定定看着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啜一口茶,轻声道:“姐姐,有句俗话叫‘近乡情怯’。”
姚映雪神色一紧,“莫非是……那幅字帖?”
栗夏轻轻点头,“大祁尚文,林先生享誉天下,但作品极少,据夫人讲,府内女眷也从未见过,如今近在咫尺,无人不急于一睹风采,为何姐姐会有迟疑之色?”
姚映雪盯着栗夏看了很久很久,对方却始终坚定如一,忽然长长舒出一口气,“唉,事情埋得太久,连自己都忘了藏在哪里。”
或许是旁观者清,又或许是还没被这个世界浸/淫太深,栗夏只是用上识人最基本的常识,不过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别处,没有看到罢了。
“为何不去赵泽处告发?”姚映雪放下茶杯,起身来到栗夏跟前,垂眸问道。
她的压迫之势明显,栗夏头疼的却是她的问题,总不能明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吧?
栗夏脑海中电光火石,许多话挤在喉咙里,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过,她有更重要的话要说,“总之,我有我的理由。”
“恭迎侯爷”听雪高颂的声音陡然划破夜空,显得格外突兀,“池边雪厚,您小心脚下。”
听雪显然在提示屋中的人。
“他怎么来了?!”栗夏心头一惊。
姚映雪微笑:“看来,他不太信你。”
栗夏被她一语弄得七上八下,面上依然云淡风轻,“姐姐何以见得?”
“我与他同床共枕六载有余,”姚映雪看着她娓娓道来,拉家常一般,半点急切之情也不见,“会不知道他的来意?”
栗夏托腮一笑,“姚姐姐深夜来访,是与妹妹打哑谜来的?”
“赵泽极其警觉,怕是察觉到你我不妥,只是没有实证罢了。”姚映雪语调温柔,远山眉黛却透出一丝决绝。
“既如此,便请你帮个忙,”姚映雪说着,从袖袋中拿出一封绢书,栗夏知道,这便是赵泽不惜代价寻找的那封“手书”。
姚映雪将绢书放到栗夏掌心,“如果有一天见到家主,请让他明白我的忠心。”
“姐姐为何信我,不怕我是故意引你而来?”她所托太重,栗夏未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
“我没见过不吃夫君夹菜的新妇,也没见过节外生枝出手助人的细作,”姚映雪的目光能把人穿透,“黎夏,我看不懂你,便赌赵泽错看了你,与其和他玉石俱焚,不如给家主留一条生路,关系到林氏九族,我……”她喉头陡然哽咽。
“主儿,侯爷上楼了。”听雪小心翼翼地提示主子,生怕正在谈话的两人无暇整妆接待。
栗夏一时间消化不了她的话,仍然心存侥幸,想拖着她从后门离开,不想眼前寒芒乍现,肩膀热流涌动,瞬间剧痛无比。
“得罪了。”姚映雪收起染血刀刃,身形一闪,破窗而出。
“抓活的!”赵泽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房间,森然下令。转身托住栗夏下坠的身体,抬手紧扣她受伤的肩膀,口吻冷若冰霜,“别睡!若非她心急失了准头,这刀应该在你喉咙上!”
栗夏感觉生命正在点滴流逝,赵泽的脸越来越模糊,努力想说点什么,眼前渐渐陷入一片黑暗……
栗夏被肩上的疼痛唤醒,睁开眼睛已是暗夜深沉,意识涌进脑海,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听雪,听雪!”她用尽气力呼唤丫头。
急促脚步声很快传来,一路从楼下传到楼上,听雪声调里带着哭腔:“主儿,您醒啦?可吓死奴婢啦!”
“我睡了多久?”栗夏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扯动伤口疼得要死。
“有……一个时辰。”听雪扶住她道,“太医吩咐过,您千万不能乱动。”
“外面怎么如此安静,姚夫人怎么样了?”栗夏问,悄悄藏住自己抖动的手。
“侯爷下了严令不准私下谈论今晚的事,况且咱们这儿偏远,知道的详情的人不多。”听雪道。
“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吗?”栗夏眉头紧蹙,她明明听到追捕姚氏的脚步和射出箭簇的声响。
“主儿,您忘了奴婢擅长什么?”听雪看到栗夏的表情,知道自己展示的时刻到了,压低声音说:“方才侯爷过来,奴婢便觉得不太寻常,跑进院子里刚好看到姚夫人从您窗子里跳出去……”
“然后呢?”
“想必侯爷早就有所准备,咱们院子四周埋伏了许多侍卫,放箭声像下雨一般,姚夫人噗通一声就掉进池塘里了。”听雪描述着,仿佛心有余悸,脸上写满恐惧。
“你看清了?”栗夏心头刺痛。
听雪被她表情吓到,想了片刻才道:“不会有错。后来还有侍卫下池打捞,奴婢太害怕,赶紧躲回屋子了。”
白天还活生生的一个美人就这样香消玉殒,栗夏骤然感觉有些恍惚,直到听雪跪地道:“侯爷,我们主儿刚醒。”
“下去。”赵泽冷冷道,“暂且饶你不死,下次你们主儿少根汗毛,严惩不贷!”
“谢侯爷。”听雪哆哆嗦嗦地退出房间。
赵泽侧身坐于床畔,握住栗夏的冰凉的手,声音温柔些许,“你这回有功,想要什么尽管说?”
“侯爷,您找到‘手书’了吗?”栗夏勉强坐起来,弱弱的表情我见犹怜。
赵泽眸子暗了暗,握紧她的手,“她对林氏忠心耿耿,怎会轻易妥协,好在孤安排得当,东西尸身之上。”看在她受伤的份儿上,赵泽也没卖关子。“也怪孤,给你时间太短,虽认得出她,却没让她卸下防备,逼急了这细作。”
栗夏这才明白,赵泽下午已经锁定姚映雪,之所以放任她晚间登门拜访,是为了给自己“劝降”的机会,可以免去成本岂不更好?他把一切都算计到了。
赵泽语带惋惜,“要是活捉了她,好生磋磨,过不了两日便能吐出许多林家的秘辛,省去不少工夫。”
他的眉眼间只有拿到手书的喜悦,对陪伴数年的姚映雪没有半点留恋之情,非说有什么的话,也是杀死背叛者的畅快。
赵泽说着,扶她躺下,“好好将养,等身子好了,孤再疼你。”
栗夏听得不寒而栗,一张小脸血色尽失,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压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可怜兮兮地点头。
一室归于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强撑着自床上坐起,颤巍巍地行走在黑暗中。
她坐在榻上,轻轻掀起茶盘,小心翼翼推开里面的夹层,一封泛着荧光的白绢渐渐呈现眼前。
栗夏打开绢书,上面鲜红血字触目惊心,这是林跃亲笔的万言书,描述赵泽暗中圈地屯粮、妄图不轨,末尾坠有上百个血指模。
栗夏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哆嗦着将绢书折好,若非她偶然发现了茶盘的玄机,眼疾手快地藏起血书,现在八成变成一具尸体了。
如果这封是真货,那么赵泽手里便是赝品,只有林家这种深谙书法的豪门世家,才能骗过赵泽的眼睛吧?可是能骗得了多久,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栗夏的心渐渐沉入谷底,赵泽顶着这个世界最大的主角光环,即便如此,她仍想努力寻找一丝微弱的、战胜他的可能。
窗外月光皎洁无瑕,照得绢书纤尘不染。夜空中,一抹乌云宛若黑纱,悄然无声地追着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