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萤暑假并没有回家,她需要钱。
可她没法开口向她父母要钱,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行,即使她知道他们会在数落她一番后会给她加上两三百。所以,她只能靠自己打两个月的暑假工赚点买书的钱,还有两个月的生活费。
一个月的生活费对她来说时常不够,她很懂事的没有向父母多要钱,尽管这是中国子女继承下来的一项习以为常的“权利”,也是两种爱倾注的一种表现。但父亲很不容易,一个人要供他们两姐弟读书,而且她的学习成绩很差,他们把希望全放在了弟弟的身上。这是理所当然的偏袒,对此,她在流过泪后真挚地接受它,哪怕是他们重男轻女,她都能理解,也丝毫没有怪罪的念头。
六月考试刚结束,她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奶茶店里找了份工作,一个月四千,除去大概两千的生活费,她还能剩下两千。数量多么可观的一笔钱啊!她时常这么满足地想,要是店里生意好的话,老板还会慈悲地多发四五百块的奖金。
她已经工作了差不多一个月,到了快发工资的时间。虽然每天都得站着,在那小小的柜台里面来来回回忙碌,特别是周末时,客人很多,从上午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连吃饭都不能悠闲半刻。
而且她遇到了一件烦心事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老板一直在暗示她与他发生关系,有时过分到以“开玩笑”的口吻骚扰,狡黠又谄媚地空口许诺了很多好处。每天上班她最怕看到是老板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掩藏在眼色深处的是一颗极其肮脏邪恶的心,好像自己赤身**一般在他面前摇曳身姿,像一个火柴在边缘擦在火皮。透过窗户,里面是一片让人生畏的漆黑。她没有跟自己的父母和弟弟说,完全以一副成年人的姿态来面对,想要自己好好地解决它。可能是不久前的那件事让她这么犹豫,她不想在节外生枝了,不然弟弟肯定会再次牵涉进来的。在没犯事儿前,老板是一个好人,他用着自己难以捉摸的手段来避开法律的制裁,放肆地不将道德放在眼里,竭力满足自己贪得无厌的**。确实,任何人在没有犯错之前,都是好人。谁能知道正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好人呢还是一个坏人呢?盖吉斯原本还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牧羊人呵!
我太无能为力了,身处在这样一片汪洋之中,头上是湛蓝的天空,蓝得发亮,让人喜欢,可脚下却是深不可测的黑暗,在里面连光都透不进去,自己怎么能捏紧拳头去与其搏斗呢。可如果视若无睹等于就是在纵容他,指不定会诱发什么惊人的后果。左胸腔里有一团乌云正缠绕在上面,像是不能尽情地呼吸一般憋得她精神萎靡,眼露忧郁。
坐了两站地铁后,她一个人走在七月的夜晚里。暖风温柔地撩起她疲惫的头发,扑打在脸上想让人睡觉。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她独身一个人有点害怕,于是加快步速,想早点回到寝室洗个澡后就舒舒服服地睡觉做梦。
等拿到这个月的工资后,我就不干了,她在明暗不定的路上作吓决定。
刚走进校园没多久,正当她准备放下戒心时,迎面走来两个人。昏暗的路灯让她看不清两人的面容,兴许是一对没有回家的情侣,她绕行想要避开他们。然而对方也调转脚步好像故意要与她撞上一般,挡在前面。
她被吓住了,霎时疾步侧走,以摆脱掉两人,同时从包里拿出手机捏着,一见苗头不对就报警。
“苏流萤同学,我们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他们对着她叫道。
流萤并没有理会,再次加快速度往前走。像一阵微风擦耳打过,可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她叫出了声,惊惶不定地连连后退好几步。
“你要干什么?”她发觉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很抱歉吓到你了。我知道你害怕,在这么晚的时间里,还在这么暗的地方,突然被两个陌生人拦住。但我们真不是你想的那种坏人,也不会伤害你的。”对方有些无奈地说道,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很和善,声音被一腔真挚的感情拨得微颤。
两个?她猛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立马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人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慌乱地又往一旁退几步。“你们想干什么?我会报警的。”
男人举起双手,打着手势想让她镇定下来,并不再上前逼近她的安全距离了。“我们只想和你聊聊而已,你别怕。你看看她……”他指向那个戴着帽子的女人。“你应该认识她吧?”
她谨慎地盯着对方,见她脱下口罩,摘掉帽子。可流萤两百度的近视加上对方站在背光里,她一时之间并没有认出她来,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她一边防备着陌生男人,也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辨认。“我不认识她。”
“这话听起来真伤人心。”女人自我调侃一句。但听起来,流萤这句冷漠得异常的话并没有引起她的不快。
“她告诉你,永远不要把自己当一回事儿。”马德兰先生轻笑两声,借此缓解一下气氛。“你再仔细看看。”
女人也慢慢从背光里走出来,虽然路灯依旧没有照在脸上,但借着反射的橘黄灯光,流萤算是辨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可她有点不敢确信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出现在这座小学校里?还是在这种时候。这简直不可能!
“你认出她来了吗?”男人开口以肯定的语气提醒她你想的是对的。
“她是……”马德兰先生的话惊醒了她,旋即有些不确定地问。
“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真的是你吗?”
“对的。我很高兴你认出来了,希望你也能放下你的戒备之心。”男人愉快地替她回答。
“原来我的作用就是这个啊。”
马德兰先生温和地笑笑,“我想和你聊一聊,如果你方便的话。”
“不好意思啊,都这么晚了。我明天还要工作呢。”苏流萤仍旧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再次委婉地拒绝。“不好意思啊,刚刚……”流萤对着女人道歉,同时一双眼睛还在她脸上游移不定,反复地确认。
“没关系。”
“我不太关注你们……”
“这张脸的作用很大,可我不希望它一直发挥它的作用。”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为我工作吗?”男人发出诚挚地邀请,可那双黑夜似的眼睛却深藏不露。“想必你很清楚,你的那个老板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每个月还只有块的工资,真是欺负你们这些无知的大学生,把你们当成廉价劳动力。”对方的愤怒模样好像充满了凛然的正义感。
“块对我来说挺多的,我没想过要换,所以,不好意思啊。”她又一次拒绝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弱小的生物总是得时时堤防着身边潜在的危险,这与生俱来的本能不应该遗忘与抛弃。
“你还提防着我们,我能理解你。”马德兰先生宽容地笑笑,像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手里却没有棒棒糖哄哄她。“当我知道你是一个爱看书的女孩时,我很高兴,因为我也爱看书,我也很欣赏爱看书的女孩子。可你却更难能可贵,仅仅为了三四十块的书钱,宁愿让自己的身体疲惫,软弱自己的善心,委屈自己的灵魂,这是一种多么让人值得敬佩的行为啊!我甚而想不到词语来赞赏,请原谅我的词穷。”
“我也还会买几件漂亮的衣服。”流萤温和地反驳,同时心头涌出一点欣喜。
“那是你本应该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借此指责你。”女人突然插话,“我们的天性就是‘美’,由此诱发而生的一切行为、决定都是正当的,况且你还是靠自己的双手赢来的,更是一种高尚的行为。我为你骄傲。”
马德兰先生接话“‘起先,我搞不懂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可我现在想我活着的目的是为了去不断探求这奇妙的大千世界里蕴藏的秘密,快乐地生活,时刻带着感激的心情去赞美创造这个美妙世界的造物主。’这是夏娃活着的目的,我毫不怀疑你正在探索的东西一定和她的同样精彩,同样妙不可言。”
苏流萤睁大眼睛,嘴唇微张,唇上的呼吸也慢了半拍,目光炯炯地来回注视着两人,此时她内心翻涌而起的心境像是伯牙荒山抚琴遇见樵夫钟子期,刘正风以箫合魔教长老曲洋的琴曲,像是来自于灵魂深处颤起的悸动,在白昼的余热温风里,灿烂的星空下,绽开一朵清新芳香的妖妖荷花。陌生男子的声调仿若盈满魔力,吸引住她那道正在荒芜羊肠小道上龋龋独行的身影;美丽的女士以她骄傲的姿态掘开她包裹起来的情感,从裂开的缝隙向里窥看,是一尊活得自在的真我,自如来去不受约束。
她没有答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回应,只是感激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你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行走在黑夜里,尽管皓月当空,为你指引出前进的道路,但那些潜伏在两边草丛里的未知名怪物依然给你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怯惧。可怜的孩子,你被仁慈的众神看在眼里,其实他们已经赐予了你一件勇敢的夜行衣,怯弱又天真的小女孩还没发现而已。”马德兰先生语调抑扬顿挫,像是一位站在讲台上的演说家,向无知的观众灌输着自己单一的想法。“我知道你很迷惑你身体里的变化,你甚至因此而感到苦恼。没关系的,亲爱的孩子,那没关系的,因为那正是善良的神明赐予你的礼物,那正是那件你还不曾发现的‘勇敢无畏’的夜行衣,比钢铁侠的盔甲还有效,比天使的翅膀还缥缈,像一片薄云,一根羽毛。现在的你只是还不懂得怎么去接受,我能理解你——”他不知不觉前进两步,“哇……面前突然冒出一件包装精美的神秘礼物,那是圣诞老人背裹里众多的礼物之一,可爱的小孩受宠若惊而又惊惶不定,甚而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伸出双手去捧起它,该怎样温柔却有力地划开它的包封纸。我正是来帮助你的,我的孩子,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出现了——对你受过的伤害我感到十分的歉疚,但还请原谅我迟到了一小会儿。但是,我们在恐惧后才急需勇敢,害怕后才希冀无畏。”最后,他伸出一只友善的手,“恳切你不要怀疑造物主的仁慈恩泽,也不要拒绝神明的善意礼物。”
马德兰先生是一个极好的心灵捕手,用他清晰饱满的言语,诚恳和善的态度,平等谦虚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就捕获住她那颗疲惫的心灵。她的灵魂宛如一株盆栽的娇花正在狭小的空间日渐枯萎,突然被移植到厚实广阔的土地,享受到自然母亲的哺育,伸展开最美最舒适的身姿迎接破晓的黎明。
“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吗?”他试探性地慢慢走近。刚才他软声细语像和风在耳边吹拂,霎时他陈词慷慨,如雷霆般凶戾,誓要劈尽世间邪恶。“我也无法容忍伤害你的人——那些丑陋异常的畜生,阴险狡诈的两脚禽兽。可能你明天去上班,就会陷入你那个虚伪狡黠老板的迷药之中,他们就是这种人,自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o!他们错了!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沦为禽兽的残酷代价,抛掉善心的罪恶惩罚。”马德兰先生走进了她的安全距离内,然后停住,没在再轻易地向前迈进。“可怜的女孩不应该再被伤害了,可是女孩长得这么漂亮,这么地有气质,而他们——那群败类,渣滓,什么极端的词语在他们身上都不过分,反能更好地修饰他们的人格——总是选择摧残美丽的东西。不可指责,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美,但却绝对没有被赋予残忍地摧残美的权利。我不忍心看着你——一个恰值青春华年的美丽女孩——陷入他肮脏的猪蹄下,不忍心你为了自己高尚之极的目的而被丑陋邪祟肆意地作践你的娇弱端美。”
她终于作下了抉择,可当她说出话来时,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仿佛有人在背后念出了这句台词一般“你能给我多少钱?”一句简单的应答可能就会把自己推向混乱的深渊,她抿嘴沉思着。
“你想要多少都可以,”马德兰先生如释重负地笑出来,脸上俊美的容颜像是西天里炸开的晚霞,“但钱并不是我们所追求的目标,当然,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它是,毫无疑问。可能不久以后,你就不会对那肮脏的玩意儿感兴趣了——”
“你能给我多少钱?”她表现出虚假的**,果敢地打断他的话。
“看看她,”马德兰先生示意她看那个女人,“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和她一样有钱。”
她惊讶地望向女人,愣了一瞬。这的确很让她心动,父亲努力工作二十几年都还一如往日热情不减地追逐金钱,可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滋生出一点担心。“那什么时候工作?”
“工作吗?不着急的。”马德兰先生露出微笑再次向前踏出一步,苏流萤并没有戒备地后退,只是盯着他。“先让我们聊聊造物主赐予你的那件精美‘夜行衣’吧,好吗?”
“什么礼物?”她一直没听明白男人口中的“礼物”是什么。
“哦,我可怜的孩子到现在都还很糊涂,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引导你的。先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特洛波斯,当然你知道她的真名,她以后会成为你的姐妹之一。”
“你好!”阿特洛波斯嘴角挂起一个迷人的笑,伸出手来,她有些谨慎且局促地握住,很快就松开了。她的手掌心里有很多汗。
“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她,当然问我也行。”马德兰先生愉悦的腔调简直像春日里快要融化的冰雪,“嗯,好吧,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好一点地方聊呢?”
“去哪里?”
“别怕别怕,我只是觉得这个环境有点……嗯,不如人意。你知道,精美的礼物应该找一个精致的地方打开才行。”
“要不,明天再谈吧?”阿特洛波斯将询问的目光转向马德兰先生,“我看她现在已经很累了。”
“噢,抱歉,怪我怪我,你看,我有点高兴得过头了。要不这样吧,明天等你舒服地睡醒后,我们再来找你吧。”他善解人意地笑着,“而且人一般在晚上作下的决定都很冲动,你可以再仔细地考虑一下。不过,我真心希望你能加入我们,非常诚挚地邀请你。”
“好。”苏流萤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打了声招呼后就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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