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闪过一道光,接着略微屈膝蹲身,出手探向同伴的那盏灯笼。只见那盏隔着薄封纸的红灯笼明灭不定地闪烁了两下,下一刻他的手里便出现了一把闪着炽烈红光的短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老头儿。
老头儿向后灵活地撤步躲开对方的一刺,同时扬手一巴掌拍向攻击人的持刀手臂。他惊讶之余脑海下闪过果然如此的念头,于是,又以一个刁钻的姿势收回刀的走势,横着朝腹部划过去。
这一击衔接起来很是流畅,让笨拙的老店长躲避不过,眼看就要被锋利的短刀切断腰身,下一秒,一面白色的寒冰圆盾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蓦地冒出在他的身前。短刀砍在冰盾上,从右到左刺啦刺啦地划过,冰渣子也不停地往下掉。冰盾表面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痕迹,但它成功地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攻击者顿时抽身远退。“你果然是人鬼星夜?!”他盯住老头儿,同时皱眉在心里琢磨刚才一攻一守。我甚至都没看到他用手,而且他也那么快地凝结成一面冰盾,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
“是我。”那面冰盾迅疾融化为一滩水,随即他反问,“八卫之一的白银之戒,你叫什么名字。”
他还看到了我手上的戒指!“白骑士。”
“啊——你这个死老头儿,竟然敢骗我?装傻充愣地耍我是吗?”提灯笼的男子上前两步,愤怒地看着星夜。
“地之戒,同样是八卫之一,你的小名是什么呢?”他像是在逗小孩子玩一般笑着问,那张褶子脸上的褶皱挤到一起更加明显了。
“不是小名,是绰号!我叫仓刑,是人中王者的八大侍卫之一,地之戒的主人。”他十分高调地向他宣扬出自己的名讳,仿佛在对着一个乡巴佬表明自己的高贵王侯身份一般。“既然你就是人鬼星夜,那么我要对你下战书,就现在。我要打败你!你作为猎人榜上的第一杀手,打败你能让我赢得荣誉与名声。”
“想要赢得荣誉的应该是骑士才对啊。”他分别望了望两人,讥笑出口,“所以你们俩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打架?赢得荣耀与名声?”
“当然不是。但这并不妨碍我与你的一战。”仓刑刚说完,便跃上半空,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仿古青铜剑来。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举剑,扬过头顶劈向星夜。
星夜张开左手五指成托举之态,立时在手掌上半寸之处凭空冒出又一面冰盾。仓刑举剑下劈在盾上,让星夜的手微微下沉,但却毫不费力地挡下了他的重击。“我年龄大了,身体的体力跟不上,你们小屁孩就不要来折腾我了。”
好战的地之戒主人表现得如同一名愣头小子,他可不管那么多,不言不语地从各个方向上施展出各种身法,猛然地挥剑攻击,中途还嫌本来文雅的灯笼碍事而随手扔在一旁。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无论是巧妙诡异或是粗暴刁钻的招式,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一击成功地落在星夜的身上。最开始的那顿海扁是他此生对战人鬼星夜的最辉煌时刻,即便没有丝毫的荣耀可言,但至少也可向不明所以的家伙吹嘘一下。
而且,自始至终星夜都不曾挪动过一步。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刚刚他还那么自信满满,转眼就要沦为笑话了吗?他喘着粗气,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蔓延上他的眼睛,呼出的二氧化碳在空气里凝结成霜。仓刑的双颊红润,双手冰凉,可浑身发热,毛毛汗浸润在内衣上。
他绝对接受不了自己连这么一个将死之人都打不过的荒谬事实。
“刚刚那些都只是前戏,让我热身用的,接下来的才是主戏。”仓刑退到一边,接连深呼吸几口冷空气。从鼻孔到喉咙,再到胸腔心肺里,吸入的凉意似乎压下了燃起的怒火。他微微仰脸,缓缓伸展开双臂,像是一位古时的祭司在向天祈求神罚来惩戒人世间的罪孽。
不多时,隐隐两声野兽的嘶叫传来,接着便从他身后慢慢地走出了两匹浑身玄黑健壮的恶狼,倾伏下前身,展现出一副扑食猎物前的攻击形态,对着星夜龇牙咧嘴。仓刑看向对面的小老头儿星夜,嘴角挂起一弯得意和自信的笑。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恐怖,让你尝尝恐惧的滋味。随即,他把手中的青铜剑向前一挥,登时两匹恶狼便低声咆哮着凶猛地扑向星夜。
老头儿真正是见过诸多世面,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脸上也依旧毫无惧色。他行动迟缓地后撤一步,同时伸出两根手指于电花火石之间虚点在其中一匹狼的额头,闪躲开另一匹狼。白骑士惊愕地看到,被他点中的那匹恶狼像一滴黑墨水般四散在水中那样溃散在空气中,几秒后就彻底消失不见。接着,他又对另一匹狼做了同样的动作。
原本自信满满的仓刑对此目瞪口呆,即便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就又“召唤”出更多的猛兽出来猎犬、恶狼、老虎、狮子、豹子……在他漆黑的身后,像是开启了一扇通往动物世界的大门,各类野兽接连不断冒出来,又悍不畏死地扑向星夜,个个凶狠发狂的要把那个瘦小的老家伙撕碎,吞食掉他干瘪的□□。
虽说星夜还是面不改色,却逐渐被如此众多的猛兽搞得不耐烦了,干脆一挥手在身体周围布开一层无形的网罩,像是施加上了防御魔法,只要那些畜生一撞上就会消失在空气中,好似雨滴进湖面。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得了,”他不耐烦地说道,“稍微展示一下你引以为豪的血技就行了。此地没有女孩子旁观,也不是篮球场,何必这么卖力地炫耀你的球技。”星夜抬起手电筒直直照在仓刑愤怒且不甘的脸上。他感到些许疲惫,随即动作僵在半空中,眼神也慢慢暗淡下来,因为自信被星夜摧毁得体无完肤,沮丧颓败的样子着实让人怜悯。于是,老店长软下心肠,化身为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安慰受了挫折的孙子,“你的血技‘影借’的确很强大,因为它是一种卓绝不凡的血技,当然你也很优秀。不过,你还得继续学习。以前,孤独王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凝聚出一支成千上万的大军出来。别灰心丧气的,你还年轻,你的路还长着呢。你已经很不错了,年轻人。”
“影借?”他终于放弃了他的“召唤”,垂下双手,眼睛望向人鬼星夜,喃喃地开口,“我叫它‘剪影’。它和皮影戏相反,皮影戏是将实物的影子投在二维幕布上,而‘剪影’是将二维上的影子释放到三维空间里来形成实物。”他这自言自语似的解释,像是要掩饰自己落败后的羞愧。
“随便你怎么叫它呢。”星夜转身看向白骑士,“你呢,尊敬的白骑士,你也要向我挑战吗?想要凭实力攫取到属于你的骑士荣誉吗?”
“我不挑战你。”能让老板礼贤下士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很好……”
“但我想知道你能不能看出我的血技来,”还没等星夜把话说完,他就急着开口,“或者说抵挡住我的攻击。”虽然他不在乎什么荣耀名声之类的,但心里也有点好奇,星夜能不能也很轻易地破除自己的攻击呢?
他的话音刚落,便闪身从老头儿手电筒的光束间穿过,等站定时,手上多出来许多把橘色小刀,闪动着妖异的光芒。接着白骑士趁势蓄力挥动手臂将其投掷向目标人物。
瘦小的老头子眼中闪动着少许愠怒,不过此时不能多做他想。他当下决定要杀杀他们的威风,如此也方便以后的合作。他眨眼间便在身前变出一面巨大厚实的白色冰墙,那些飞过来的刀噼噼啪啪全落在了上面,钻入一段距离后也化成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不见,这情形像是夏日夜晚里飞舞的萤火虫。只是有两把小刀被另外几把刀撞击改变了行进轨迹,越过冰墙从两面包抄而来。
“宇智波鼬的那点小计俩在我面前可不够看。”星夜双手不动,只左右转动了两下眼球,两把包抄而来的小刀便被冒出来的两截冰刃击溃掉。
“还来吗?”星夜将光束故意移到白骑士的身上。
白骑士微微眯眼,整个人迎着那束耀眼的光,然后他双掌对立,慢慢地举起,当他举到头顶时,一把巨大的流光双手阔剑赫然出现在手中。整个过程中,手电筒射出的光明接连暗淡下几分。跟着,他向前迈出一步,在十步开外挥动劈头斩去。
那把巨大的剑散发出的柔和光芒照亮了这一座石桥,宛如夜空里的一道闪弧。白骑士弓步下劈的凌厉气势可以让任何人面露胆怯而拔腿躲避,因为没有谁有足够的信心能接下他的这一千钧之击。
人鬼星夜被神明强行地推上杀手之王的高座,面临的挑战自然举不胜举,可他从不因此而高傲,表现得如皇位上的帝王那般不可一世、自视甚高,反而他被诸多而至的挑战扰得心烦意乱。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那些不了解他的愣头青,总想着打败他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就连特别行动局也是如此。任何一场战斗都带有目的性。
这是神明的阴险心计,他很清楚。如果不是听到两人的谈话并看到他们手上戴的戒指,他绝不会主动地暴露出自己的身份。人鬼星夜不止一次将此归咎于宿命,年年月月背负在身上的正是诅咒般的宿命。他不可能置身事外,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被囚禁在其中。它是摆脱不了的牢笼,解不开的锁链,被驱使着服从它的安排。
白骑士的巨剑迎面斩来,星夜渺小的身躯像只恹恹老狗。他微微屈身,右手伸出桥外成爪状,于刹那间从寂静的小河中汲取来大量的水悬在头顶,塑造成一方巨大的水池模样,被惊醒的几条鱼还不明所以地在里面慌乱游蹿。白骑士挥下的斩击临头,剑刃十分强势地从空气中入水,倏然便劈开三重水浪,搅荡起来后哗啦啦地滚溢到石桥上和河中。可那把犀利的大剑在切进一半时,终究也被吞噬掉全部的力量,复尔消失不见。
“好强大的血技!”仓刑在心底惊呼,睁大眼睛望着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他当然不是在夸赞自己的同伴,因为他十分清楚同伴的能耐,他在惊呼那堵恍若屹立不倒的小小山岩,任凭风吹雨打也自岿然不动。那具精瘦干瘪的身体究竟蕴藏着怎样巨大的能量?然而,钦佩之余,让他受不了的是,星夜在应付他的攻击时始终显得很轻松随意,而在面对同伴的攻击时却认真了不少。
“你叫它什么?”等一切平息后,老店长开口询问。
“圣剑。”白骑士回答,对方的实力远超他们的想象。“你们以前叫它什么?”
“嗯……曙光、黎明之光、希望之光等等。”他慢吞吞地弯腰,抓起桥上的两条蹦跳不停的鱼,然后扔进河里,在外衣摆上揩干净手。
“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非要挨我的打?”气氛沉寂了一会儿,仓刑面色难看地问。
“我并不想被无关的人打搅,如果挨一顿打就能带来宁静,我想这还是可以进行的交易。”他又变成了一副小老头的衰老模样,对着手掌哈哈热气。“而且,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尝过疼痛的滋味了。”
“你的普通话说得真好啊!”他想不到回应的话,最后憋出这么一句来。
“你认识我们手上戴的戒指?”白骑士伸出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异常朴素的白银戒指,“怎么不会认为它只是一枚普通的结婚戒指呢?”
“我不想回答你的这个蠢问题,如果你们的主人也向我提出这样的蠢问题来的话,那么回去告诉他,不要来找我。”
“噢……”仓刑的声调抑扬顿挫,他很看不惯别人在他面前如此一副嚣张的模样,“看来你知道得很多啊。老板让我们来请你跟我们回去,不过具体要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仓刑的“请人”语气更像是在下一道命令,不过他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是如此。
“既然你们的老板需要请我帮忙,就得心怀诚意——”
“你想要多少钱?”白骑士平静地开口。
“你看,又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他好像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我不要钱,我要你们的老板亲自来请我,无论他是eo还是董事长。我想他得找我谈谈不是?”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人请不动你?”星夜的傲慢刺伤到仓刑的自尊心,他沉下脸来,咬住后槽牙。
“嘿,听着,两位小伙子,如果你们硬是要不尊敬老人的话,恐怕你们的老板就会损失掉两位不错的手下,而现在他又缺人。我是为了他好。”他的慈祥看上去一点也不和蔼,声音听起来也很刺耳,“任何稍微了解一点我的人都不会自视过高地来挑衅我。”
老头子手上的手电筒是此时此地唯一的光源,原先仓刑提着的红灯笼被摔破在石板桥上——薄薄的红胶纸里面并不是在使劲燃烧自己的蜡烛,而是一颗能发亮的小灯泡。
“你好大的口气!你这是在侮辱我们两个——”
“不要动不动就谈‘侮辱’,你们都还不够我侮辱的资格,我也没闲心去侮辱你们。你就是心中那点作祟的可怜自尊心受不了而已。”他摸摸口袋,想裹一只烟卷点上,随后又放弃。“你要誓死捍卫你的尊严吗,年轻人?我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但我杀人也可以不眨眼。”星夜漆黑的双眸熠熠生辉,好像突然间那对老昏眼里的阴翳皆被去除,“虽然你刚刚打了我一顿,但我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也不是一个会记仇的人。可你要懂得适可而止。你甚至该赔给我一个诚挚的道歉,可我连这点都不在强求,你应该心怀感恩。”
“你吃了多少的盐,走过多长的桥,使得你在此倚老卖老地教训我?”说完,地之戒主人冲动之下准备再次动手。“我可不管!”再怎么说他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只有小孩子才需要教训。然而他却被白骑士拦在了身后。
“我们会回去转告给老板的。”
“还有一句话,我需要他的一个道歉,让他提前准备好。如果连管教下属都不会,怎么当王?!”星夜穿着厚厚的棉袄,胡须在夜风里蠢蠢欲动,瘦弱的身体面对着身前两位高大强壮的男子,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听着,让你们的老板尽快来见我,无论他自认为身份有多尊贵,在我面前都是卑微;也无论他有多忙碌,都得放下手中的事儿。”
说完,他弓起脊背,哆嗦一下,恍若打了一个尿颤,然后又十分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好几口浓痰到河里,最后精神显得有些恍惚地检查了一下手电筒前面的塑料玻璃盖子。“幸好没坏。”他嘟囔一句,驼着背稳步下桥离去。他看起来真的和一个不知哪天就会死的糟老头没什么两样。
不知谁家的翘角屋檐下挂着一个小铃铛,此时正晃荡在对岸的小镇深处,隐约朦胧的声音自风里裹挟而来。桥下的河水恢复了平静,看不出有流动的迹象,宛如时间,感受不到它跳动的脉搏;红色喜庆的灯笼里没有时时闪动的烛火,它们不怕风吹,因为只是一副空壳子在假模假样地照明,也假模假样地扮演着被赋予的角色;哪家的狗又嗅到了陌生的气味;曾经有哪位诗人在此夜宿写诗填词……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落起雪花。
“难怪老板特意要求我们两个来请他呢。”仓刑轻声一叹。他看上去有点落寞。
“他的实力很强。你注意过他的那双眼睛没有?看上去虽然和普通的混浊老花眼没多大的区别,但我在与之对视时,发现里面潜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可怕威严,里面是真正的深渊,不可久久凝视。”白骑士蹙眉注视着星夜消失不见的那条巷子,“我好像看到那具身躯里面躲着的是一个十分苍老憔悴的灵魂,一个可怜又孤独,虚弱又强大的灵魂。”
“你还记得老板说为什么要找他吗?”
“他只说需要找星夜帮忙。”
“我毫不怀疑我们的实力,但老板却依然要找星夜帮忙,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神?”
“我猜是的。”他胸中燃起一股战斗欲,似乎又走出了刚才的失落。“但我还是想挑战一下神的权威。”
“可我们已经败在星夜的手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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