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个月里一直在做上级交给他的任务——与组织里的绿派情报人员合作搜集并调查血色黄昏里各个成员对特别行动局“招安”的意向以及他们的详细资料。
因为在早期加入组织时并不需要提供自己的详细资料信息,只需要登记一些简单的信息,而绝大多数人都会伪造出一个身份,而隐藏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杀手们想要的便是这样相对自由的天堂。然而事实上,早在好几年前,组织暗地里的调查就已经开始了,不过进展得十分缓慢。
昨天他们刚刚确定下名单。
有极少数成员的背景十分复杂,光一个人的信息就占据了好几十页a大小的word文档。还有几个非常神秘的成员,基本上也已经摸清了大致身份。当然,这些都只是他们调查到的结果。
杀手组织血色黄昏现在基本上已经分为了两派绿派和红派。绿派是指对特别行动局介入组织的管理并招安组织成员持不抵触甚至亲和的态度,红派则恰恰相反,他们对此表现出强烈的反感。而他第一次听说“招安”就是从组织的红派人员口中得知的,他以为调查只是一次组织内部派给他的任务。事后,他还颇为愤怒地质问过上级“招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在与诸多红派人员接触过后,他了解到了很多组织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中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是,组织已经被特局控制住管理权并暗中操作了好多年。这一点可由诸多迹象琢磨出来,比如,组织逐渐多了很多对于杀手来说很愚蠢的“规则”,组织的“业务”也越来越少。其实只要稍微留心的成员,再稍微地调查推测一番便能猜出个大概。在刚传出“谣言”的那段时间里,管理层矢口否认,态度强硬,后来“谣言”越传越广,圈内人都知晓了此事,他们也不再出面制止流传,好像在静待它不攻自破的那一天。
在谣言似乎变成事实后,组织成员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后来不知怎的,骚动被平息下去,于是分裂成两派。红派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与不甘,绿派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方均有人在劝说对方加入己方阵营,原先红派占据着很明显的数量优势,后来势头却越来越弱。有理性的人自然能看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并做出对自己最有益的选择。说到底,这可能只是他们的谋生手段之一。到他统计完名单之日截止,绿派人员已然占据了大概百分之八十的数量。
特别行动局对此一直在装聋作哑,各个特工们也是被蒙在鼓里,只有少部分参与的情报员了解一星半点。在局势尚可控制的层面上,特局并没有直接霸道地参与其中,而是通过组织高层下达的诸多命令来实行微调。杀手们个个都是狠角色,他们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擦枪走火。但站在特局的立场来说,只要不波及到血色黄昏组织以外的人员,都是可以接受的。还可以达到削弱杀手组织实力的目的。渔翁始终是得利的那一个。当然,这算不上是一种光彩的手段,但凡事都要从大局来考虑。美国的“回形针”计划也不光彩。
组织两派至今没有爆发大规模“内战”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之一是组织创始人顾奚一直还未对此公开表态。对于绿派成员来说,这自然是对他们行为的一种默许,他们也揣测出了其中的一点韵味;红派成员接受不了首领的这种缄默态度,在暗地里努力撺掇各个抱着观望或保持中立的成员,想进行一场反击清洗。可红派自然也有头脑清醒者,知道莽撞不可取。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有特局这座泰山横陈在他们心头,单靠它们这么一个小小的组织是很难移开它的。
刘井云是组织里的一名老员工,加入时间已有二十多年了,他曾短暂地见证过最后辉煌的组织。在特局还没茁壮起来之前,他是夜间游荡的诸多幽灵之一,抽刀割喉,以血洗手,索命招魂。因此,他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去适应“招安”这个词语。每当听到红派人员列出来组织的一桩桩“丑行”,他的愤怒就跟着加深一分;可在与退休的元老交谈甚广后,又浇灭了心里的那团焰火。
一个罪恶的组织是永远没法和代表正义的特别行动局斗争的。它能辉煌一段时间,是它的能耐,但它是不可能永远灿烂的。
况且,他还有家人。
即使他自己的恶行牵扯不到妻儿,但他没法理直气壮地回答儿子的问题“爸爸,你是做什么的啊?”儿子会因为爸爸是一名科学家、大学教授而自豪,在同学面前炫耀;不会因为父亲是一位杀人无数的罪犯而骄傲,由此将忍受同学们的欺辱。他可能不会因自己的妻子而妥协,可会为自己的孩子而屈服。
如果他们能接受我,能宽容双手沾满鲜血的我,他想,我是愿意归降的。其实这些年来,组织安排的任务越少,他在家陪伴妻儿的时间也就越多。可能这反而是一种幸福。
在公历年前四月初接到这个任务时,他以为调查起来会很轻松,不就是问一个问题的事儿吗?可事情的复杂远远地超出了想象,使得他交付名单的时间一推再推。他不能仅凭对方的一句回答来做出判断,他需要进行综合考量。很多时候,调查问卷的内容都不真实。现在,他终于在春节前完成了任务。可以和家人过一个好年了。
明天晚上十一点,他将与特局情报科人员碰头,交给他这份名单。
他将背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眼睛,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随后,站起身来打开窗户,顿时一股凛冽的寒风吹进来,让他的困乏减少了几分。他点燃一支烟,眼睛透过虚空望着城市的灯火。
知晓真相的这座城市是否会原谅他呢?
即使他们被招安,也不会成为国家特别行动局的正式员工。我们只是能得到特局的内部认可,但这点其实无关紧要,因为特工本来就得不到政府官方在媒体前的公开承认。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一群无名无姓的人。只不过,他们是合法的,我们是非法的。
所以,被招安的组织成员并不能由黑转白,只能变成灰色。乐观点想,虽给自由戴上了枷锁,但同时也有了一个相对可期的未来。不能总是扮成蝙蝠在黑夜里流浪。
再见了,我的城市夜空。下一次出现我将以被赋予的正义者身份行走在里面。烟灰被风吹散,散落掉进深沉的夜色中。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好像有点激动,有点彷徨,有点犹豫,也有点不安。
他抽完一根烟,关上窗户。端起茶杯走到客厅从饮水机里接满开水。
“爸爸,你不看电视啊?你又在工作吗?”
“工作忙完了,”他笑着对坐在沙发上的妻子和儿子说,“出来放松一下,看看电视。”他坐在儿子身边,搂住他。
“你吃不吃苹果,我给你削一个?”妻子问他。
“吃,你帮我削一个吧。”他微笑着回答。
刘井云最害怕的是遭到红派人员对家属的报复。
送儿子上床睡觉后,他又端起茶杯走向书房。
“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吗?”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温顺的妻子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她只是在习惯性地表达一位妻子对丈夫的关切。“那你忙完了,早点睡哈。”她打了一个哈欠,走进卧室。
“嗯。”他走进书房,关上门,打开电脑,想要再次仔细确认一下名单。他把各个人员的各种信息在眼睛和脑子里都过了一遍,然后加上自己的一些判断,他又做出了少许修改。等从头到尾确认完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以前作为杀手时,他习惯了颠倒黑白着生活,但自从组织的业务变少以后,他又成了一个正常的人。所以,他不得不靠喝茶来保持大脑清醒。
困意袭上眉间眼上,实在是扛不住了。他关上电脑,简单地洗漱一下,便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下午,他把其中一个u盘交给了管理层的一位绿派人员。然后开车去往与特局情报人员接头的地点,在附近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半。
他把车停靠在路边,出于一名杀手的习惯,他悄然藏身于一片光照不到的阴暗地带,注视着偶尔来去的行人。
此次碰头并没有如同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接头暗号,他只是被告知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他。
既然对方是特局的情报人员,想必对他的情况已经掌握得很清楚。他有理由相信这一点,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组织就已经在暗中调查各个成员的详细情况了。
碰头地点选在城市的边缘地带,这个点街上几乎没什么人了。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是由特局决定的。他猜测,可能是不想给民众带来什么潜在的危险吧。的确如此,只要是行动中涉及到不确定的危险因素,特局都会仔细考虑出最安全的情况来。和杀手打交道,谁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样糟糕的事情。
在捕猎时,耐心也是他们“技工”必须具备的一项优点。他本想掏出烟盒点根烟,但忍住了。烟味对于某些拥有独特血技的人来说很容易被捕捉到,从而泄露自己的位置。可对方是国家特别行动局的人,有必要搞得这么小心翼翼的吗?他问自己。
十点五十七分时,一辆汽车缓缓地驶进来,沿着街道前行。它在这段路上绕了一圈,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跟着,他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
“你在哪儿呢?”他刚一接起电话,对方就问道,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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