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四十分。
朝阳照亮露珠,剔透的水滴从暗黄色的叶片上滴落。
姜曜道“或许本身就没有什么具体的信息,昨天的我们要传递的就只是一个‘异常’的信号,借此改变我们的初始条件,从而方便我们做出不同的决定。”
“是。”傅醒接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带着任何猜测去做事,不被任何思维框住,以静待动。”
两人定下,分了房子里和房子外,便一人拿了一套纸笔,纯粹的开始记录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和发现的每一样东西。
傅醒出门,姜曜则留在屋里,选定一个角落开始迅速地排查和记录。
她忍住不去拼凑已经出现的一些线索,也不去想时间门和循环的问题,一页纸很快写满翻到另一页。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傅醒结束回来,姜曜这边还没结束。
她翻着一个布袋,用下巴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你从那头开始吧。”
傅醒应了一声,接着在外面观察到的种种往下写。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两人才在面对面撞在一起后停下,坐到桌前开始分析。
两人互换了本子,姜曜看着傅醒那手起折转合风骨尽显,字体结构疏密有致可以拿去当手机主题字体的笔迹,手指无意识地跟着写了两笔,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没有做过这么细致的事情,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做。”
姜曜自己的字也好看,但她的字就是纯粹的工具,和傅醒这种常年写大字修身养性的相比就显得普通了。
不过也没关系。
姜曜告诉自己,字是输了一点点,但傅醒一看就没有自己聪明呀!
傅醒快速浏览姜曜做的记录,她这不单纯是记录,更像是一处又一处的剖面图,每页都按照物品对应的位置排布填写,并且标上了让人一目了然的数字和箭头,就算不在这个房间门里,有这份记录表也不难想象出房间门的全貌。
条理性极强,不愧是善于心算的天才。
“嗯,这次做的确实很全面。”傅醒撕了一页白纸,在第一行写下数字一,“现在开始罗列目前我们认为有价值的信息或者线索。轮流说吧,你开头。”
姜曜用笔圈出记录上的时钟,“长在墙上的时钟,可能是与循环有关的时间门道具,之前的循环里我们百分之百已经发现并且使用过了。”
傅醒点点头,“第二是停在外面的车,车油是满的,屋子旁有两个空油桶,应该是用油桶加了油,并且加满油后车子还没开过。钥匙就在车上,可以使用。”
“三,房子里的衣服都是身形高大的成年男性的,衣服尺码一致,应该只有一人居住。”
“四,出门后目光所及只有我们这儿一栋房子,四面都是田野,没有人烟,其他玩家应该不在附近。”
“五,房间门凌乱地板脏,西北角有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原本应该放过什么东西,需要进一步展开查探。”
“六,院内有一块草坪异常,土被翻动过,下面可能有东西。”
“七,桌面有一张简易地图,地图上的两个地点相差八百公里,初步判断生门在对面。”
“八,有一些日期不新鲜的旧报纸,具体内容我还没有查看,这个地方应该不会有人来按时送报纸,算是个异常吧。”
“九,挂在椅子上的衣物有汗臭味儿,你的记录里也有半包没有吃完的面包片,柜子上还有新鲜的草莓酱和容易变质的黄油,生活气息过于浓厚,怀疑存在隐藏p。”
梳理到这儿,肉眼可见的信息基本就都在上面了。
两人心里都有了点想法,暂时都没说什么,各自去做自己的未完成项。
院外挖土的声音传入耳中,姜曜拿着那一卷报纸,耐心十足地一版一版一张一张的翻过去。
报纸是普通的社会新闻报,都是政治新闻和民生相关的报道,姜曜连中缝的一些小广告都没有放过,一条一条往下读。
从头到尾看完了四张报纸,翻到第五张的时候,头版头条加大加粗的字体映入眼帘,让她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连环杀手惊现,多名农场主遇害。
农场主?一眼望过去只有一座房子的大田野,算不算农场?唯一的房子,是不是就是农场主所有呢?那这个房子里生活着的人,是不是就是农场主?这间门屋主会不会已经……
外头,傅醒也已经把两个油桶挖出来了。
姜曜给他看看那张报纸,傅醒沉吟片刻,指了指油桶的形状道“你看这油桶,有没有可能是屋子那个空角落原本摆放的东西?”
姜曜仔细回忆,觉得很有可能。
“可为什么要把油桶埋在地里?因为那八百公里?”
傅醒摇摇头,“结合油耗,油箱容量,那辆车里的油差不多刚好可以用来跑完八百公里。当然也不能排除理论计算出来的油量与实际需要的油量相比偏小,必须要加上这两桶油才能到达目的地,或者更痛快的用车,但比起这种纯粹加难度的可能,这个异常跟副本本身有关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我们还是要去思索‘埋’这个动机……”
姜曜有些失望,但不气馁,继续翻着两本一纸,边道“假设真的有隐藏p,那你说这个油是农场主自己埋的,还是报纸上说的凶手埋的?从正常人的逻辑来看,农场主没有必要做这种事,那凶手呢?他埋了油,但车的油又是满的,如果我是凶手,每次埋油桶这么费事,我还不如直接给油箱放油。”
是这个道理,如果是凶手,那凶手为什么非得把油桶埋起来呢?
姜曜喃喃“他是不是想掩盖什么,故布疑阵……”
掩盖。
傅醒恍惚间门抓住了什么,目光落在被自己挖开的泥土上,快步走过去蹲下抓起一把泥土,随后将自己翻上来的泥堆拨开。
姜曜没有理会他的动作,只是低头看了看收在口袋里的怀表。
如果真的有凶手,也有被害者,那打破循环的关键……是为被害者昭雪报仇,还是把还有一口气的农场主成功的救出来?
“不对。”“玩”上泥巴的傅醒忽然说了一句,“这堆土里没有草,这片地是秃的。”
在邋遢的男主人的照料下,这院子里杂草丛生,好在草种都不长也不大,连绵成茵乍一眼看去绿油油的也算养眼。
傅醒又去看皮卡停放的位置,那一块也是秃的,或许是因为经常性地开进开出,从院口到车停放的位置,秃得非常连贯。
埋油桶的位置到院子门口……也很连贯,就是痕迹相对窄得多。
傅醒几个大步走到院口,蹲下来仔细观察车辙,很快有了新发现——一条手掌宽的轮胎印。
“十,房主有两辆车,一辆是停在这里的汽车,还有一辆应该是摩托车,这辆车不见了。”
姜曜眉头一跳。
傅醒把两个油桶拎起来塞进皮卡后备箱,放好后发现原本站在院子里的人不见了,刚要进去去找,却听见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回头一看,寻找的对象已然坐进副驾驶,安全带都系好了,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傅醒上车后,姜曜靠着车门瞥了他一眼。
“走着。”
车子启动,掉头,朝外驶去。
姜曜抖了抖报纸,给某人念那篇报道里的某一段“……凶手作风极其变态猖狂,每次作案都会留下证明身份的标记,以此挑衅警方。他甚至会刻意采用缓慢的方式杀死被害人,给被害人造成极大的痛苦,还美名其曰给警察将其绳之以法的时间门……”
“我看过屋子里的书,多半是种植或者农学相关的内容。这些报纸既不是最新的,又没有任何与种植相关的内容,恐怕并不是屋主自己的东西,而是凶手带来并且刻意留下的。照这样推测,屋主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现在很有可能还没有死。”
房子里外他们都找过了,除了他们自己没有这三个人,那屋主的去向就只有一个可能——人在离房子没有特别远的麦田里。
为什么说没有特别远,主要是交通工具的问题,一是摩托的油量不允许一口气开到八百公里外,二是摩托无遮无挡,纵然这种地方荒无人烟,凶手绑着那么大个的男人运送起来也相当麻烦,走不了太远。
当然,就算把位置圈定在房子附近,找起来也够呛了。
他们只有两个人,这麦田却一望无际,但凡是摩托车能够进去的麦田小道,他们都要停车下来查看,工作量巨大无比。
随着时间门的推移,太阳越升越高也越升越热,万里无云的大好晴天,六月骄阳炙烤大地,两人在太阳底下走了一会儿,后背就湿透了。
姜曜的脸晒得通红,汗水顺着鬓边不停的往下滑,耳畔的头发都结成了一绺一绺,偶尔用报纸挡一挡,很快又嫌胳膊太酸太累而放下来,破罐子破摔继续晒着的。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中暑,又或者是太累了,姜曜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转不动,那么多信息存在脑子里却怎么都翻不起来。
“姜曜,用这个挡挡。”
素白的面具摘下来,还没等姜曜反应过来就被扣在了脸上,最后往上一抬,就像顶小帽子扣在了脑袋上。面具长出一截,正好遮住直接晒进眼睛的太阳光。
凉快的感觉没有,但人确实因这小小的荫蔽舒服了一些。
姜曜有气无力地领了这份情,头也没抬,“谢谢傅叔叔……”
“不用谢。”傅醒严肃地交代道,“实在坚持不住就在麦田里蹲一会儿,知道吗?”
“我知道的呀。”她不满地甩开傅醒的手,扶着面具帽子往另一个方向走,“我必不可能拖后腿,还要你花时间门来找我的。”
“……小心点。”
傅醒目送她走了一段,确认她走路稳当精神清醒,才放心往自己要找的方向去了。
迎着太阳,强光落在他本就偏薄的脸皮上,恐怖的红血丝密密麻麻遍布双颊,又痛又痒。
傅醒眯了下眼睛,擦掉即将滑到睫毛上的汗珠,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麦田无边无际,两个渺小的身影一东一西在金黄海洋里穿梭,不折不挠。
下午一点。
两人坐在车上大口大口喝水,车里充满对方身上的汗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不能嫌弃谁。
姜曜倒了点水抹了抹脖子,狠狠喘了口气,拿余光去瞄闭着眼睛“心静自然凉”的傅醒。
面具已经戴回到他的脸上,挡住了那张可怕的晒伤脸,只能从眼窝的位置窥见一丝异样。
中途实在太热,两人开车折返起点,找到一顶屋主的草帽后,姜曜就把面具还给了他,并且象征性地询问了他的状况,得到的回答自然是“没事”,但想想应该是挺痛的。
姜曜想,不愧是能忍徐行那么久的人物,这忍耐的功夫果然登峰造极。
傅醒察觉到她的眼神,带着些微疑惑看过去,“怎么了?”
姜曜回神,调整调整姿势靠过去。
傅醒下意识后退,被她按住,随后面具被抽走,露出一张红色斑驳的脸。
“傅叔叔。”姜曜在副驾驶座上起身,离他更近了,仔细观察他那晒到脱皮的脸,呼吸都要打在傅醒耳边了。
傅醒知道姜曜没有别的意思,她的眼神清澈又凝重,与某些狭隘的东西毫无关联。
只是空间门太密闭了,还是有点距离更好。
傅醒身体微微朝着车门后仰,后脑勺碰到车窗时,他抬手隔开了姜曜的肩膀,试图重新拉开一个合适的距离。
但姜曜看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她仔细地研究手底下的脸,好久才道“你这可能是皮肤病。”
“……”
傅醒心如止水,将人按回到座位上,“这不重要,回去修复就好。”
“比起这个,我们找了近五小时,方圆四十公里都找过了……就是再远,也差不多该到了。”
回到正题,姜曜也正色起来。
她抬头望天,只有一片如纱的薄云拂过,接着那云仿佛也化了,几秒便不见踪影。
车子的速度加快,奔跑向下一个摩托能进的小路口。
加加减减,直线里程数正好五十公里时,天色瞬变,硕大厚重的乌云凭空出现,雨点狂落。
车子停下,两边车门同时被打开。
不知道是不是重复多次带来的潜意识,冲进雨里的两人心中都有一个念头。
就是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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