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早年间家中艰苦,以做地摊生意为生。
家中无论如何操劳奔波,依旧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
后来遇到李府大少爷李裴天,两人堕入爱河,于是八抬大轿将其娶回家,做起正儿八经的大夫人。
李裴天的一生,短暂而绚烂。
中年时候战死沙场,为李府换来无限荣耀,却最终尸骨长寒。
陈氏是他一生唯一爱过娶过的女子。
除此之外,再无她人。
兰姨则是陈氏年幼时候的玩伴,自己嫁入李府享受荣华以后,也将好姐妹提携为身边的管事姑姑。
后来因李湛离乡远来京城,身边需要人照顾,就将兰姨拨了过来。
忆起年幼时候的事情,她们都已不再年轻,尤其是陈氏一人担起府中管理职责,更是憔悴的多。
做母亲的,总是会替儿子的终身大事劳心一些,逮着机会就问兰姨“湛儿身边,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兰姨勉强笑笑“大人心中已被别人占了位置,旁的姑娘是挤不进来的。”
“此话怎讲?”
湛儿在家人面前,一向不会隐瞒什么。
陈氏每月都会收到李湛寄回家中的来信,上面并无写明他对哪位女子怀有真心,可听兰姨这话其中有点猫腻?
真不知该如何提起,兰姨搓搓手很是无奈,谈起大人跟长公主曾定下的婚约。
陈氏一听,沉默不语。
她已经将其抛在脑后未曾想起过,没想到儿子还没忘记?
当初先皇赐婚是恩典,如今来看是一道厚重的枷锁。
不仅将湛儿锁住,还将整个李府都牢牢锁住。
半晌,陈氏感慨几分,“斯人已逝,以后就再不提了。湛儿已年纪不小,比他小的弟弟都成亲了,自然也不能拖后腿。待明日,我再好好了解京城中的女子,为他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兰姨赞同点点头,大人的确需要有个人来管着,为李府续香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更何况是大老爷的独苗,总孑然一人是不行的。
说话间不觉时间过的飞快,直到陈氏的贴身丫鬟袖云来催,两人才发现夜深了。
届时府中众人皆已歇息下,一片寂静。
陈氏亲自送兰姨出院子,回来时望着满院冷清心中顿感荒凉。
若裴天还在,看到湛儿如此有出息,应该会高兴的合不拢嘴吧?
李府先烈们皆是满门良将,本以为世世代代能无限风光,而今被皇命所牵来到陌生的京城,只感觉脚下每踩一步都将会是一个坑。
陈氏不懂,却也能看懂几分,朝堂的人未免也太着急了。
其他地方都熄了灯,唯有东院中的小书房还闪着烛火,且不时传来一两声咳嗽。
李靖云喝过丫鬟递来的热茶,润润喉咙,继续跟孙儿唠唠家常。
老人家都有一个通病,一旦聊天就永远也关不上话匣子。
李湛已经有些打瞌睡,祖父精神依旧很好。
从江南,到塞北,再到京城,恨不得将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讲出来。
苏御默默守在帘子外,也跟着默默打了个哈欠,再看看主子微乏的眼皮,顿时好笑忍不住多嘴提醒“老爷子,不如明日再谈论如何?您看我家主子……眼皮子都在打架了。”
微微扫他一眼,李湛装作很精神“无事,我还不困。”
李靖云后知后觉,压根没注意已燃完好几根香薰,懊恼一拍大腿“哎哟差点忘了你要早点休息,怪我这个老头子话多!好好,该歇息该歇息了!”
他初来京城又跟孙儿重逢,心中自是喜出望外,怕是今夜都高兴的睡不着觉。
起身拿起一旁的拐杖往外走,临了停下脚步回头手指颤巍巍指着李湛“明早一起用早饭。”
李湛微笑着点头,目送苏御送他回去。
祖父一辈子辛苦为李家谋划,就是不想家族落魄,到头来连跟最爱的大儿子吃一顿早饭的时间都没有。
李湛记得,在他幼时最常见的事情,是父亲起早贪黑去校场训练,很多时候都见不到他人。
祖父望子成龙,希望他出人头地后为国家做出奉献,一面又偷偷藏住爱子心切的心思,一晃多年过去了。
夜来风急,苏御护送老爷子回来时头上蒙上一层薄薄的雪花,晚间风雪更甚。
房中的火炉已经不暖和了,李湛宽下衣袍准备歇息,合上眼却又入不了眠,静静望着床顶发呆。
苏御多有抱怨“皇上耳根子软,容易听信刘氏一族的话。若他真对付了李家,来日便是自己被他们对付。”
口中的他们不难猜测,是已经霸占朝堂整整两年的刘家父子。
为了让刘家门楣更高,刘世宁更是将自己的妹妹,整整大谢怀康八岁的刘玉银送进宫中,成为后宫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妃嫔。
已经二十八的刘玉银,原先有过一段婚约。不知什么原因,其夫暴死,于是成为寡妇。
后来出现一位阴阳先生曾言,刘玉银的命格太大,嫁与一般人根本无福消受,唯有近天子才能造福百姓。
谢怀康深信不疑,隔日便将她接进宫中。
因着是刘家的人,赐封为后宫四妃之首的德妃,且暂执凤印掌管六宫。
登基两年以来,谢怀康一直未曾立后,朝中大臣皆是刘氏一党,纷纷倒戈劝谏皇上封刘家女为后。
而彼时刘家还有一位待嫁少女,是刘世宁的嫡女名叫刘越,显然她有可能是将来母仪天下之人。
不仅朝臣在皇上耳边嚷嚷立后,刘世宁等人也有意无意提起过,奈何谢怀康次次不为所动,只推说来日方长。
几次下来,惹得刘世宁极不痛快。
苏御搞不懂“主子,李家也没有哪里得罪过皇上,一团和气难道不好吗?”
世人都想一团和气。
奈何你我皆是俗人,心中有利欲引诱,自然处处不能全身而退。
李家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只是挡住了别人的路,仅此而已。
“熄灯吧,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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