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王明远好生体验了一把坐牛车的感觉。
大水牛步伐稳健,不急不缓,躺在车厢里干草上的王明远随着摇来晃去,没有坐拖拉机那样剧烈的抖动,也没那么大噪音,随着大水牛的摇摆,舒缓的节奏,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某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跟装在袋子里的哪些牛肉一样,越靠近张家坳,越有一种即将被下锅的感觉。
脑海中蹦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没由来地惊季了一下子,头脑变得清醒无比,赶忙叫张守忠停下牛车,从车上跳下来。
有车不坐,选择走路……
张守忠他们很奇怪王明远此时的反应。这不符合他以往的习惯。
“怎么不坐了?”张守忠好奇地问。
“坐不住了,屁股疼!”王明远简单回了一句,然后就默默地缀在队伍最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在思考自身的问题。
花钱太大手大脚了,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和周边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了,所以招疑。
这些张家坳的人们,看着淳朴憨厚,但这些绝对是表象。
他们对事对物,都有着自己的认知,而这种认是近乎直觉般地敏感。
想想也是,这些人都经历过前些年的种种波折,在那样的环境中锻炼出来的人,都不会太简单。
0年代多人精啊!
以后说话做事,都得更加小心周密才行!
一行人在下午三点左右抵达的陈家沟,远远地就能听到陈家沟生产队上有人正通过喊话筒喊话,距离隔得较远,声音有些模湖不清。
陈家沟生产队上应该是正在开会。
王明远到了岔往陈家沟生产队的拱桥边时,让几人将牛车停了下来,然后叫上张守忠一起去了陈家沟。
借着有车经过,他想把蚂蝗干的事情给了结了。
两人去到陈家沟打谷场的时候,两百来号人正围坐在打谷场四周。
男人抽着旱烟自顾自地小声聊着,女人们也各自抱着自家的崽子,有好几个正扒拉着孩子的衣服或是头发,找着虱子,掐着虮子,还有好几个小孩,更是相互追逐打闹,场面乱糟糟地,丝毫没有开会时该有的严肃认真。
打谷场中心,陈开顺为了用更大的声音盖过下边这些人的嘈杂,提着喊话筒,正在卖力地说着。
他偶然吼上两句,场面会稍微安静一些,可要不了两分钟,窃窃私语声又嗡嗡嗡地起来了。
王明远和张守忠两人不动声色地走到皂角树下坐着听了一阵,陈开顺的大概意思是在说,自己受队员抬举,当了生产队长。
既然当了队长,就必须为队上做些实事。
这些天,他们父子俩跑了好几个生产队,费了好大劲,求爹爹告奶奶地,或是借或是买,总算是把种地所需要的种子给备办齐全了。
要求队员们从明天开始,积极行动起来,努力完成生产任务,不可以再像这几天一样,跟放羊似地,到处瞎晃悠,无所事事。
还特意点了名,今天就有好几个没到场的,明明昨天就通知过要开会,结果还是跑去赶集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正点着名的时候,陈尤东晃晃悠悠地从村口回来,看到张守忠和王明远两人,上去打了声招呼,完全没把自己名字正在被点当回事。
“刚才点过大名呢,还不赶紧去开会?”王明远看着漫不经心的陈尤东,笑道。
“他爱怎么点就怎么点,自从他当了队长,天天开会,只要他想开,随时可以开,好像一天到晚,非得让所有人围着他转一样。而开会的内容,天天在那说他们父子俩费了多大力气找种子,怎么怎么难,像是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也不具体安排大伙做点什么,反过来怪大伙一天游手好闲。”
陈尤东满脸嫌弃:“也不知道当时是那根筋抽了会听陈家旺的话,推选了他老爹当队长,就他那能耐,换作是我,也比他强啊。”
说到这,他丝毫没有去参会的想法,很干脆在张守忠旁边坐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我今天也去赶集了,听说了你们在集市上的事儿,你们可真能啊,一下子买十三头牛,我刚才上来看了一眼,都是些好牲口啊,可比队上这些喂得干瘦干瘦的强太多。”
王明远笑笑,没说什么。
“王哥,你们农场还要不要人?”陈尤东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王明远开了口,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希望加入明远农场。
这两天,关于明远农场的事,他们听得太多,不管怎么说,农垦局、武装部和公社都亲自来人了,那一定是大事,好事。
“不好意思,人数上现在已经够了,需不需要增加人,还得看以后的情况!”王明远歉意地说道。
“那以后如果需要人手,一定要给我留个位置!”陈尤东还是有些不死心,顿了一下后,接着问道:“你们这是到队上来干嘛?”
“去把你们之前剩下的蚂蝗干拿来,我们把这事情了结了。”
王明远说明了来意:“也不知道这会什么时候开结束,你跟其他几个民兵也说一下,我们在这等着。”
“好!”
陈尤东应了一声,悄摸着靠近人群,分别找到几个民兵,小声跟他们把事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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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民兵各自不动声地抽身离开打谷场,回家将自己晒干的蚂蝗干带了回来。
这些东西,他们都自己称过,王明远也不想麻烦,稍微掂量下,直接按照他们所报的斤头付钱。
这番举动,卖力说着话的陈开顺有人群阻拦,没有注意到,但努力在帮陈开顺维持会场持续的陈家旺却早已经注意到了。
陈尤东他们几个民兵,这是完全没把陈开顺当回事,几人偷偷摸摸的动作,让他额头青筋不断地抽搐。终于,他忍不住推开人群朝着王明远等人走了过来。
“你们几个,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亏你们还全都是民兵。”他恼火地看着陈尤东等人:“赶紧回去,不然的话,可别怪我汇报上去,请求武装部给你们处分。”
“队长,这就没意思了,这会三天两头的开,说的事情都已经让人耳朵听得起茧子了,是真没意思,也没必要。我们是看在你面子上推选了你老爹当队长,但队长要干实事啊,别整天老是弄这些虚头巴脑的,这是专门摆队长架子给我们看吗?”
陈尤东年轻,脾气有些冲,面对陈家旺的责怪,当即顶了回去,陈家旺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队长,我倒是没别的事,就是来收一下蚂蝗干,把你手头的也送来吧。”王明远尴尬地说道。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事情结了,快点离开。
“那蚂蝗干早已经被我倒粪坑了,我不缺那点钱!”陈家旺阴沉着脸,声音很是森冷。
“我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火气,行吧,既然那些蚂蝗干你不在乎,我也无所谓,可不是我不收!”王明远澹澹地一笑,回头看向张守忠:“三叔,帮我提着点,咱们走!”
就在这时,陈开顺也挤出人群,朝着王明远等人走来,满脸堆笑地说:“哎哟,明远农场的人啊,小王好本事,我听说随随便便就把种子的事情解决了,这来队上是准备借牲口种地还是干嘛呀?
我跟你说啊,我们的种子也已经找好了,明天准备上工抓生产,这牲口农具什么的,我们得自己先用,暂时不可能借出去,你们如果要借的话,得等我们忙完才行。”
王明远有些古怪地看看陈开顺又看看陈家旺,这突然来上一句,像是早已经做好盘算的啊。
想要在农具和耕牛方面刁难我们吗?
“不好意思,你想多了!”王明远说完,扛着蚂蝗干,叫上张守忠直接走人。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大路的拐弯处,陈开顺这才愣愣地问:“难道他们不是来借牛和农具的?”
“队长,我觉得你还是自己去路口看看吧!”陈尤东翻了翻白眼:“都不知道一天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