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关落影,霞上云霄,舟港明灯渐隐,往来仙舟不歇,其中蚱蜢舟自在随风,云里雾里,如长林一叶,毫不起眼。
船老大靠在素白帆下,眯着眸子,抱着空坛,任由晨风散尽酒气,心神十分,三分飘在港口,七分落在袖中,等待着传讯符闪耀流光。
同华逸一战后洛阳便没了踪迹,等了大半夜都没个消息,不详警兆像南方六七月的阴云,压在头顶,不愿散去。
霞光散开,远远的港口愈是热闹,两道藏身黑袍幽影无声息穿过摩肩擦踵的人群,呼吸间穷尽舟港,踏空临近蚱蜢舟,浅笑无声。
“船家,可还识得此令?”为首的生灵逆风传音,手掌一翻唤出黑木令符,“能否立即带我们去见贵楼主,受人所托,旦夕死生,刻不容缓。”
船老大闻声起身,细细打量两人几眼,微微思量,伸出右手,随手泯灭空酒坛,“请问可否上手一观,事关令主,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
“当然,请。”生灵轻声开口,轻轻催动灵力,将令符推向船老大,能够遮挡神识的大袍下双掌捏拳,缠绕着无形的浑厚灵力。
船老大又看看两人,之后低头望向令符,打量许久,不动神色投下神识,敏锐捕捉到晦涩的精神波动,一行字符落入心底,组构成形的笔画都认识,拼接在一起却不认得。
“掌柜的,有两个手持玄罗令的生灵想见你,令里有这串不认得的字符。”
船老大久久没办法下定决心,索性传音小楼,连带着那奇奇怪怪的字符尽数转述给曹老头,同时抬头陪笑,揣摩着两个人的来历……
要么是六界中那些古老的隐世家族在故弄玄虚,要么就来自混沌之外,藏头露尾,别有所求。
传音入耳时曹老头正靠着躺椅凝视朝霞弥漫,懒洋洋地打哈欠,左手握着金玉烟袋,右手端着紫砂茶壶,待看清那行字符后蓦然散去惬意,起身皱眉,握碎茶壶而不自知。
白云来来往往,同着飞鸟,随着清风。
曹老头注视着窗景沉默许久,深吸口气,前后传音内外两方,“有大小姐的消息了,不过无法确定大小姐的位置……”
“他们为空明境而来,先叫他们上船,稳住他们,等一炷香后带他们过来。”
“是,一炷香后带他们过来。”清风散云,船老大不动神色收回神识,转而向那两个神秘生灵侧首一引,“请,两位贵客,我们即刻出发。”
如迷途浪子寻到追求,不断逐风的自由小舟也有了方向,追着将散不散的朝霞,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李家旧部听闻传音齐齐停下手头的事,面色各异,不久后有人传音问道:“老曹,大小姐的原话是什么?”
“给他们看空明镜,小心。”曹老头细细想着字符中隐藏的讯息,似能揣测到老伙计的回答,抢先道:“就这么简单,这便是令中原文,用乙七后解读法解读。”
小楼沉默许久,走了的飞鸟懒懒落回枝头,动摇树影曼妙,片刻又有传音归来,“你打算怎么作,大小姐可能就在他们手中,也可能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我打算按照规矩做,给他们看空明镜,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们的,都是李家的。”
“试探试探他们,另外多加小心,大小姐不会无的放矢。”
“没错,防人之心不可无。”
听着老伙计们的传音,曹老头挥手藏起烟袋,泯灭地上的凉茶碎壶,浅笑着行走虚空,穷尽通幽小径,打开尘封的楼阁。
挥挥袍袖大步进屋,曹老头对着空明镜出神,想了又想手印变化将四下宝库尽数封禁,跟着又向空明镜落下数道禁制,注视着虚空里的破禁灵石。
“不用再绕弯子了,带他们过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若有个三长两短一定先将破禁灵石带走。”
传音破界而至,船老大不动神色升起御风帆,轻舟顺风而动,倏尔行尽千里山河,蚱蜢舟上浮起禁制,将外界光影尽数遮去,恍惚间停至楼前。
“两位贵客这边请,掌柜已做好准备。”
船老大先跳下小舟,侧身引路,带着两人绕过阁楼,渐尽曲径通幽,在紧闭的藏镜楼外停步,轻声唤道:“掌柜的,贵客到了。”
曹老头闻声开门,笑呵呵的瞥了眼船老大,伸手遥指空明镜,笑道:“时间未至便开宝镜,诸位的能看的时间很有限,莫要顾此失彼。”
“先行谢过老掌柜大恩。”
冯卿鸾抱拳浅笑,用的不是本来声调,言罢跟着走进楼阁,反手关闭雕花朱门,感知着禁制成型不忘再落下一道禁制,用的也是六界寻常可见的手段,中正无暇,不如破绽。
“万古之前,两界山成型原因。”
那神秘生灵在明镜前默默心语,无尘镜上变换光景,须臾横渡岁月长河,先是巨神被屠杀的场景,跟着是金、银、紫、白四道流光齐聚云霄。
听不见敕令声,东皇钟徐徐升起,沐浴万千辉耀,闪耀无尽道韵,向着两界山施展威能……
曹老头如往常守在门外,感知着镜上光影变化,蓦然想到什么,对船老大用个颜色,踏步举拳,破碎禁制,向着空明镜点下剑指,冷喝出声,“阴阳轮转,岁月沧桑,封!”
声落细细尘埃飘落镜上,画面到两界山震动戛然而止,冯卿鸾眉头轻挑,正欲动手,听背后传来冷声敕令,“去追那个船夫,他交给我,记住,不动神色,不留活口!”
“是。”冯卿鸾闪身跃出楼阁,同时分神感知战况,期待着接下来的龙争虎斗。
曹老头虽然不显山不漏水,可他很强,算得上六界最顶尖的那几个修者之一,与之为敌,就不信他不露出蛛丝马迹。
可能是有意立威,也可能是将所谓的劲敌看作蝼蚁,那神秘生灵仅仅一抬手,周身闪耀道韵的曹老头便化作傀儡,隐去敌意,卑躬屈膝。
“主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空明镜还能打开吗?”
“数十年内不可开启,主人想知道什么,楼阁中存有备案,只若是六界中的事,皆在其中。”
曹老头摇摇头,边说边唤起诸多宝库投影,看着金光落网着的秘境皱起眉头,冷声道:“主人,有人提前封禁了宝库,得用破禁石才能解开,不然任何外力触摸里面得东西必然灰飞烟灭!”
“知道了,给我全力搜寻东皇方朔得位置!”
……
冯卿鸾听到的话音就此戛然,寻着痕迹一路追到河畔,正好看到船老大跃上蚱蜢舟,利落升起御风帆,须臾遁入六界,一念光景行入混沌。
“想跑,跑得了吗?”
冯卿鸾狞笑着,有种预感,不无所料所谓的的破禁石必然在船老大身上。
一步破碎虚空追向混沌,环顾四下却不见蚱蜢舟身形,冯卿鸾翻手祭起罗盘,正要催动法咒,耳畔响起传音,“不用追了,他比你快,混沌这么大十个你也抓不住他,守着就好,别让他回来,更别叫他接触洛阳。”
“也就是三天光景我的手下就能部署在六界的各个地方,到时候即便他回来也无济于事。”
神秘生灵盘坐在空明镜前,说着眯起眼眸,藏隐心底凌厉,继续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找到东皇方朔,即便东皇钟不能撼动两界山也知道接下来的事态变化,只要找到那件能够动摇两界山的存在,就可以随时放她出来……
“千机阁可能不只由一个曹老头,您万万小心。”
思绪扩散时冯卿鸾不恰当的传音响起,神秘生灵发出声浅笑,知道他在试探什么,随口回道:“无妨,他们现在都是我的傀儡,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冯卿鸾闻声沉默下来,许久后方才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理六界?”
“不过是个弱小而贫瘠的天地,眼睛看得远些,真正的修者就该驰骋混沌,我看好你,不想毁了你。”
神秘生灵的话很直白,冯卿鸾闭上眼睛冥思良久出声回道:“我知道了,不过我想亲手杀了洛阳!”
“没问题,事成之后,他是你的。”
……
风动流云,惊涛拍岸,温暖的辉耀落入海底,描绘着染红的白衣,渐渐移向脸颊。
那双紧闭的丹凤眼缓缓睁开,环顾四下,透出些许迷惘,剑眉缓缓紧蹙,洛阳渐渐想起为何身在此处。
华逸的那刀很重,他的剑也不落分毫,针尖对麦芒,空间根本承受不住如此伟力,蓦然破碎将两个人同时吞噬,身上的伤没有刀伤,都是空间乱流扯出来的。
“封禁,一夜光景……”轻轻自语着洛阳扶摇而起,感知着入定的魔女,不由心生好奇,却心系红尘变故没有多想,匆匆御剑巡查天地。
尘世很大,可有那些破碎的裂纹指引,找起来倒也不算太难。
一处处锦绣染红,一处处河山埋骨,封禁都还完好,付出的代价却叫洛阳难以接受。
如果能再强些就能早一步战胜华逸,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
“洛阳,我等听闻你为当今剑道绝顶,前来与你论剑高低!”
正自责时忽有传音惊起,循声望去,十六道流光齐齐逼近,各个身着白衣,背负仙剑,眉眼中含着锐利剑意,看骨龄都百岁出头,却都是绝顶,观道韵波动,所修剑道各不相同。
不用说,这几位都是那天落明光的产物,不知受命为谁,却和华逸一样都想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