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期待、不甘,这些情绪都在洛阳的意料中,唯独放不下是怎么都没想到的。李天策是心魔,因剑而生,为剑可死,此时此刻,除了剑,他竟放不下这片国土。
二者心灵相通,洛阳确信那是他的真情实意,恐惧、不甘也多出于此。盯着那相似的眉眼看了许久,移目环顾四方,观波涛即起,两三海鸟结队而过,疏影落向波涛,未几散去。
“既然准备好就放马攻过来,这种哀叹是什么意思?”
李天策好似被触碰到逆鳞的狂龙,剑眉轻挑,蓦然举起剑,踏步引剑,横向斩出一道流光,向着宿敌的脖颈,尽露杀机狰狞。过去唯我独尊的天剑竟变得有些柔和,洛阳不由皱紧剑眉,退后起剑,握着忘四,精准挡下杀机,仅是肩头微微晃动。
道韵激荡在双剑交接处腾起辉耀,素白颜色,晃得人睁不开眼,四下嶙峋礁石应声破碎,经历无数波涛,毁于一旦。
“破!”李天策低吼着吞吐劲力,满头长发迎风乱舞,压制着洛阳步步退后,“出剑啊,出剑啊!”
天剑扬起斩下,斩下扬起,铿锵剑吟同波涛起伏不绝于耳,洛阳连续退后几十步,再次挤碎一块礁石后蓦然挥动忘四。以虚空为鞘,拔剑破空,凌厉而笔直的剑光扶摇而起,汇聚八方风云,许久方才散去。
四方惊起的波涛被辉光渲染成素白色,凿传波浪的黑影坠入深海,许久不见李天策浮起。
洛阳挽了个剑花,缓缓闭上丹凤眼,遮去眸子里的金灿辉耀,锋锐道韵尽数散去,白衣随着海风,平静许久,转身隐入虚空。
仙剑无情,剑仙有情。这是步试探的棋术,虽然没是试出真假虚实,可这绝情的一剑洛阳确实斩不下去。
不论出身如何,不管过去如何,现在他与李天策有着同样的放不下……
“方锦绣托我告诉你,你这是妇人之仁!”
忘四平躺在菩提树下,舒服地翘着二郎腿,向着深邃的夜空长啸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在这个时候就该说上这样一句话。
听闻此话洛阳蓦然调转仙剑,倏尔折回海边,向着那盘膝而坐的剑魔抛出一枚玉简,“能用得上的时候千万别留情,算不得什么宝贵的东西,能用就用。”
李天策探手接下玉符,感知着内里的事物,随手收入怀中,没出声,双眸含光,眼观鼻,鼻观心,吐纳入定,能见眉宇间自然流露平静如初,不知心底波涛惊起难如旧。
这些海浪不知,清风不知,洛阳也不知,御剑飞出齐地后随心直向混沌,面对着灿烂的辉耀盘膝坐下,细细思量。一时间知道的“真相”太多,虚虚实实,有些分不清轻重缓急,得花时间细细梳理。
本来最紧迫得应该是封禁与那个古怪的缝隙,现在却不是了,不无意外,那些都他的手笔,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将自己引到妖界,激恼苍天……
不无意外,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是应该面对的敌人。最可怕的是根本不晓得他的跟脚,从何而来,修行什么,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这些都一无所知。
反过来,从问东皇钟的问题来看他对六界的大小事却了如指掌。敌暗我明,敌知我,我不知敌……怎么算胜负都不大,所幸知道他的目的。
他想要六界的天道碎片,因此不论如何落子都绕不过这一点。
另外还得考量苍天的应对手段,那个关于南诺的布局它不是做不出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是棋子,从古至今,毫无例外。
面对这样扑朔迷离的复杂局势应该做些什么?师姐的解药还没炼化成功,人间和他也没有继续动作……是了,去外道,去魔界,这两个地方应该会有他的布局。
“糯糯……”
洛阳睁开眼眸,透过心有灵犀轻轻问询道,等了许久不闻回音,时间变得漫长,眼见所有的冷静都要被不安泯灭,轻柔的心语悄然而至,散去未消余惊。
“爷爷带我在秘境中修行呢,放心,用不了多久就能步上绝顶,到时候我罩着你。”
洛阳不由浅笑,没有回话,伸出不握剑的右手,缓缓握紧,心念变化唤出忘四,落下神识,一寸一寸的感知着,想寻到过去不该忽略的存在。
从头至尾,剑身两面,终是一无所获。洛阳收起忘四,撇撇嘴,眯着丹凤眼,边飞向外道边同阵图传音,“这一段时间我能用诛仙剑吗?”
“你想听建议还是答复?”阵图没有直接回话,反过来询问洛阳,言罢不等洛阳回复,继续开口,“建议是以过来人的角度给你支支招,答复就简单了,无非是与不是,能与不能。”
“哈哈哈,我想如果我选择答复,你的回答一定是不能,没错吧?”
“废话!”阵图对翻个白眼,瞥了眼诛仙剑,“四剑上有那老道的最强的四种剑道,利、亡、陷、变,最适合你的就是诛仙剑。”
“当然,如果你不想修开天剑,想承他的剑道,可以先用用戮仙剑。”
“不过我的建议是这段时间你别用剑,赤手空拳,好好体会体会什么是有,什么是无。”
“先行谢过。”
洛阳浅笑着点点头,右手捏住剑指,冷声道:“封!”
一滴清水溅落识海,随着天门紧闭,苍天步出幽影,沿途带歪大片青莲,直至唯一存有明光的菩提树下,居高临下,紧盯着那个精雕玉琢的娃娃。
“先天之物又如何,不代表没办法摧毁,你说对吗?”
“世上有什么是不能被被摧毁的吗?”阵图似乎不擅长回答,出声反问,说着望向波涛汹涌的识海,自问自答,“当然有,不信的,你摧毁个意志给我看看。”
苍天不由眉头轻挑,瞥了眼紧闭的天门,饶有兴趣地笑了,无需顾忌洛阳,所以没什么是不能说地。
“你真的没见过吗?在过去,那些弟子,那个老道,还有你的那些妄图抗衡天命的朋友……”
“他们都死了,追求的一切都成为笑话,有的甚至没有机会进入轮回,这是谁的错?”
“当然不是我的,我永远不会错,永远不会败!”
看着阵图义愤填膺,苍天大笑着隐入幽暗,完全没注意到闪耀流光的慧剑与轻轻颤动的诛仙。
走过密林,越过高山,洛阳正欲深入那片常年不见天日的外道突有刀光斩落,绯红颜色,触目惊心。
“我应该说过,这儿并不欢迎你……”
洛茴提着刀,注视着白衣剑仙飞身退入两界山,没继续攻击,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与他遥遥相望,不出一言,黑雾遮面,何种表情,看不见,猜不透。
话音落下风声突起,在外道的土地上打着旋儿,很是刺耳。
沉默着对峙许久,洛阳放下进去的想法,传音道:“苍天在我体内,有个神秘的家伙打算打他的主意,因此可能会算计你,务必多加小心。”
“关心好你自己吧,我不用你管!”
洛茴没好气的冷哼出声,说着转回外道深处,洛阳目送着她走远,没有阻拦,也不想阻拦。
那儿再不好终究比这儿好,最少存在明耀而温暖的辉光,广阔而浑厚的土地,最少的看得见希望。
已经很自私了,她也是李家的后人,却不能见识天高海阔,更不能像别的女孩那般醉心琴棋书画,甚至没有在某个午后,与某个缘分不期而遇,花前月下,共契白首的机会。
想到这儿洛阳不由长叹出声,转身隐入虚空,仅片刻光景,黑衣生灵破虚而至,站在洛阳曾经站的位置,仰望着少女的背影,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哀愁。
“你果然会来找她……”
“你果然会来找我。”感知着洛阳出现,黑袍生灵不紧不慢地回身,行为举止,言辞语调尽是从容,透着闲适,“时间不错,我长话短说,你不介意吧?”
洛阳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叫他有些窒息,不由得想到第一次单枪匹马面对猛虎的场景,那时他还是个凡人……
“我对此间天道势在必得,没了天道这儿只会毁灭,所以你们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夺走他,一个是我成为他。”
“这很重要,洛阳,别急着开口,也别掺杂不该有的情感,我给你三天时间,慢慢来,三天后的黄昏,我在这儿等着你,如果有什么不可抗因素你失约了,我会去找你,再问你的答案。”
“最后,你认为仙凡真有别吗,是仙人可怕还是凡人可怕?”
“我认为两者并没有绝对的区别,甚至凡人有了力量会比仙人更可怕,你们知道克己,知道畏惧,可他们却不懂得,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被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驱驰,无法无天!”
“若是不信就去咸阳看看吧,我劝你快些,别犹豫,不然,你的宝贝徒弟可就死于……”
听着黑衣生灵的轻语,洛阳匆忙破碎虚空离去,几个闪耀便如秦境,直感到心血来潮,匆忙催动混元法,一念鲸吞十方灵气,破碎虚空,带着塌天之威力直入咸阳。
护城法阵与剑光一触即溃,阴影透过朱门涌进大殿,那个五体投地的赵国使臣蓦然暴起,仅眨眼间出现在赢正背后,握着刀锋,盯着空空如也的殿外。
“把侵占我国的土地都还回来,立即在边境撤军,不然我就杀了他!”
嘴上这般说辞,心底却念着深宫之外,赢正无后,若身死只有叫那个女人继位,若同时杀死他们二人,秦国必乱,赵国不战可胜,同样的,他的名字会被记入史书,名流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