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静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清醒地很。偶尔偏头,看着窗子上映着的月光,心情烦躁。
她难得的失眠了。
空签碎裂这件事在她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
梅簪断了,暗示着柳成言的劫难到了,那空签碎了,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寿命也到头了?
当真是要面临死亡,常乐想了一圈在这里留恋的人和事。该托付的她都托付了,有些人她也不必担心。如今唯一挂念不安的,便是司伯言了。
“大爷啊。”
常乐一翻身趴在床边,半个脑袋吊着,盯着手中勾着的红宝石。
“我现在真的确定了一件事,你就是我的灾星。我来到这儿最大的劫数,就是您老人家罢?”
红宝石没有半点的动静儿,它也不敢有。
常乐已经破罐子破摔,把项链往枕头底下一塞,起身披着被子下床。趿拉着绣花鞋,坐在了床头的长木桌前,点上了油灯。
桌子上铺着笔纸,炭笔毫笔皆有,硬纸软纸也都有。
常乐动手墨起墨条来,瞧着墨盘里一点点地出现墨汁,不由得想起当初在御书房给司伯言磨墨的情形。
忽然间,有些惆怅地叹了声。
“这好容易谈个恋爱,对方还是皇帝,也不给我个机会来盘宫斗局。”
常乐摊好大宣纸,手执细毫,蘸了蘸墨,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司伯言”。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
常乐边说边开始写,写的极为缓慢艰难,力图每个字显得不那么难看。写到一半停了下来,望着杯口大的几个字,毫笔竖着一挥,把它们全给删涂了。
“不行,这种话太俗套。我得想个不一般的来,文艺点儿。”
念叨着,又在涂改的旁边继续写“见字如面……不行,开头我得加亲爱的……”
毫笔一划,把开头的称呼也给划拉了。再想加字,不知道往哪儿添,索性把毫笔一搁,抓起宣纸一团,随手扔了。
油灯的灯火随着她动作带的风,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也来回隐显跳跃着。
窗外,大雪纷纷,整个玄灵观除了神殿中的灯火,唯有她这一处孤灯。
玄灵观之外的圭都,大红灯笼挂满街巷,孩童在门前玩雪嬉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绝于耳。一派繁荣热闹的过年气氛。
夜近子时,皇城之上忽然烟火璀璨。
城中百姓纷纷出房,或涌到街道上,或爬上屋顶,瞧着那绽放的烟火,鼓手拍掌。
烟花一阵接着一阵,常乐在玄灵观中隐约也感受到。将手中的毫笔随手一搁,踩着满地的废纸团跑到窗前,打开窗户。
寒风夹杂着大雪涌进来,吹动了对面桌子上的灯火。灯火摇曳,几欲熄灭。
常乐侧身躲过这波冷攻击,探头往外看,也只能看见白墙重檐,忙又关上窗户。拽了拽被子往回走,触及地上零落的废纸团,不由怔愣了下。
一脚将脚边的纸团踢开,气恼地往床边走。
“写什么写,人家也没想着来见你最后一面,你有什么好说的好写的。后宫那么多人,死你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你陪着人家!”
常乐一屁股坐在床上,双腿一收,气恼地裹紧被子逼迫自己进入睡眠。
……
柳成言浅睡中,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起身出门,发现有人从窗户潜入了常乐的房中。
隔壁的房里还燃着灯,蹑手蹑脚过去瞄了一眼,将将看清里面的人,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常乐房中的外来人影听到隔壁的关门的声响,也没在意。遥遥看着常乐像是睡着了,绕过地上的纸团,走到了桌子前,借着油灯看清了纸上写着的东西。
“一切尽在不言中,望自珍重。”
斗大的几个字落在宣纸之上,歪歪扭扭如同狗爬过一样,在昏黄的油灯照耀下,却是醒目又刺眼。
昏黄的灯光同样照亮了一身玄衣的人影,棱角分明的脸显出几分柔和,又有些清冷。深褐色的眸子潋滟着不知名的情绪,眉头颦起,是一片深愁。
“望自珍重……”
司伯言轻轻浅浅地念着那几个字,心想被一双冰冷的手揪住一样。偏头侧望,眼睫的阴影覆盖双眸,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从他所站的位置到床边不过三五步,如今却觉得,他们之间所隔似有高山远水。无论如何,他也难以抓住对面的人。
怀王今早便将常乐和柳成言的事告知,当时他的第一想法便是不同意。可想到自己就算不同意,也不能把常乐怎么样,常乐也不会轻易受他的控制。
怀王大概是看出他的恼怒,便一再言说柳成言对常乐的意义,说明她坚持的理由。可他越听,便越是气恼,平生第一回知道嫉妒二字是什么滋味儿。
他一个人在御书房闷坐了半日,想着不管常乐算了。最终还是没忍住,偷偷溜了出来,花了半个时辰骑马来寻。
千念万想,急忙赶来,却是见着这四个字,着实心寒。
“为何,你对谁都是这般不顾一切……”
司伯言低声呢喃,深深地看了一眼常乐的睡颜,犹豫几分,却是没打扰,拂袖转身。
“没心没肺的丫头,你再睡夫君就跑了!”
屋中兀地冒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司伯言知晓是百里大爷在唤常乐,一时情急,想以最快的速度翻窗离开,却又觉得这样逃脱太过有损皇帝威严。直到听见常乐醒来的声音,只能放弃挣扎。
“司伯言?”
清脆的声音中满是惊喜。
司伯言身子一怔,常乐已经满脸笑意地蹦到他面前,身上只穿着薄薄的中衣。
心中有怨气,瞧着常乐也不那么顺眼,狠心偏过视线,双手负背。
“嗯,来看你一眼,朕这便走了。”
常乐被他冷漠的语气弄得错愕,盯着他清冷的容颜,紧抿的薄唇,惊喜的情绪很快消了下去。想着他应该是来问罪的,忙讨好开口。
“外面那么冷,好容易来一趟,你要不再多呆会儿?”
“不了,宫中还有许多事务,你继续休息罢。”
司伯言连看都未看常乐一眼,绕过她往门口走去。擦肩而过,斗篷被人拽住,司伯言也只能停下步子,却是不愿回头,就怕到时候自己狠下的心又软了。
常乐凝望着司伯言挺直的后背,攥着他斗篷的手紧了紧,欲言又止。
先前明明想过很多话,如今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但又觉得不说的话,有些东西就此便失去难挽回了。
挣扎中,房中氛围愈发寂静。
常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后天我就要跟着怀王一起出征了,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司伯言轻声回应“望自珍重。”
“这就没了?”常乐有些焦急地小心追问了一句。
“你想对我说的,不也就这么一句?”
面对司伯言不轻不重的质问,常乐忽然心乱如麻,张了张口想解释,话到嘴边就是出不来。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晚上,万语千言最后都客观条件打败了,她也很无奈啊!
穿越过来,她认真学写字的时候并不多,只能写大字,一张纸写不了几个字,还容易写错涂抹。想着这是给司伯言写的第一封信,肯定是要尽善尽美。字迹、格式半点都不想出错。
深知写的越多错的越多,她好容易想了那么一句话,觉得最为妥帖。
她真的是用心了好嘛!
常乐正委屈,司伯言忽然间转过了身,一双眸子清冷如冬月。
“我对你来说,可是特殊的?”
“自然。”常乐脱口而出。
“对你来说,每个人都是特殊的罢?”司伯言浅然一笑,“朕知你不凡,来此许有大任,也不敢奢求太多。此次出征,望你平安归来。”
常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拧眉道“等一下,你这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是在委婉的跟我提分手?那斋主是我来到这儿的第一个贵人,他如今有难,我救他不应该吗?”
“朕未如此说。”司伯言不太想再提这个问题,冷面侧过身,“朕知你是应该的,也并未阻拦你。”
“可你现在就是在因为这件事不待见我啊!”常乐也不知怎地,突然间就不受控制地炸毛,硬是和司伯言面对面,恼道,“你敢说你刚刚的意思不是跟我谈分手?”
“若你要这般理解,也非不可。”司伯言冷静回话,“你待人尽心,肯为了朕赴汤蹈火,也愿为了柳成言出生入死,若将来怀王有难,你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管。若是十里、无泽,他们将来也需要你相救呢?”
“那他们都是我……我在这儿亲人一样的人。”常乐忍不住提高了些音量,“你有你要守护的江山,我没有江山,我就只有他们而已!若是有一天,我同你的江山发生了冲突,你定然也是会为了江山负了我罢?”
司伯言眸光沉了沉,却是表现的不冷不淡。
“所以,朕同他们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朕抓不住你,却也不愿成为你的束缚。自此两不相干,你活的自在无顾忌些,朕也少了管束你的理由。如此,朕也不用在你和江山之间为难。”
“司伯言,你这个人,当初跟我说在一起的是你,现在说要分手的也是你。你跟我搁这儿玩儿爱情买卖呢?”
常乐气的浑身发抖,心里像被浸在水里了一般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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