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保正好顺路走到格子前,见了金翠莲哽咽状,停住脚步问雷慕书道:“大官人,一切还好?您老如不中意?咱让他父女就走。”
见酒保来无故刮噪,雷慕书被郑屠老婆恶声叫醒、被鲁达无故殴打的气愤终于找到了出口,再说雷慕书此时此刻如何又敢得罪金翠莲呢!不由地呵斥酒保起来,“你走,俺们聊天来的,要你来搅。”酒保讪讪走了。
雷慕书脑子飞转,“钱,是不能于金家父女的,那样只会和金家关系更深,再说我也无钱,有钱我早远走高飞自由自在去了,在这里做什么郑屠等着鲁达来三拳打死。往事虽不可更改,也要努力改一下。鲁智深那里自然无法可想,要想个法子让金家父女离开渭州才是。”
急切间,身上无钱又人生地不熟,哪里会有办法?神色踟蹰起来。
金翠莲欢场里惯常走动的女人精,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冷眼看去,知道眼前郑大官人训斥酒保并非在维护他父女,乃是心中另有他事令他焦躁,这郑屠对她其实并无男女之心。只是实在想不出这郑屠既然叫了她父女来听曲,喜欢她金翠莲则喜欢,不喜欢则让我父女去罢了,喋喋不休盘问我们家世背景做啥?又值得什么焦躁?
一对男女各自盘算,有那么一瞬间冷场。金老儿毕竟欢场经验老到,开言救场道:“孩儿,你为大官人唱一曲柳七的《雅欢幽会》吧!替大官人解解忧愁,我来打檀板。“
话落檀板起,化解了尴尬,金翠莲开口唱道:“雅欢幽会,良(辰)”
“辰”字未出口,雷慕书举手挡住了,问道:“刘七?是不是柳永柳景庄?”
金老儿很是意外,与女儿对望了一眼,开口赞道:“大官人大才,正是柳三变柳屯田,东京城姐儿们全喜欢柳郎曲子。”
金翠莲芳心暗喜,在那里寻思,“想不到他一个杀猪的竟也懂这个,想来是个温柔人儿,须拿出本事把他抓住。”
女人动心男人,勇如大将军冲锋。金翠莲瞬间收起了悲切,放出了满眼温柔,双眼里饥渴伴了爱慕,盯住了雷慕书开口道:“大官人既知道柳郎,那就点上一曲!奴家不敢说柳郎曲儿全会,但也会十之**。”
雷慕书躲过了金翠莲眼睛,终究没忍住好奇之心,要求道:“就唱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吧!读都读过多少次了,谱成曲子唱出来,倒是没听过。”
金翠莲灿然一笑,依依娜娜站起身子,“大官人果然妙人,奴家也认’蝶恋花‘是最好词牌,这词名字叫作’伫倚危楼风细细。‘官人自然知道,待奴家唱来,爹爹请了。”
金老儿檀板打起,金翠莲收起一脸笑意,蹙了眉头,摆了个慵懒姿态开口唱道: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边上王胡见了金翠莲连串表演,心中可惜了一声,“这女子笑起来才好看,偏偏总是悲切,如今又扮慵懒,俺们东家比我还要粗野,哪里会喜欢她这个调调,不过今儿东家倒是着实奇怪,竟然也懂这些酸文臭词了。”
一曲罢了,唱者与听者千年代沟,雷慕书自然听不出好坏?但他听惯了现代科技音乐的人,凭着本能也感觉到了配乐单调,金老头一个檀板打来打去,甚是无味。
雷慕书说:“好,好,只是配乐单调了。”
金家父女听他说出这句批评,不忧反喜,以为他懂行。金翠莲这一刻心中已认了雷慕书做金主,福了一福,欢颜笑脸道:“大官人批评甚是,有一副琴才好。”
雷慕书见是机会,趁机劝道:“是吧?这渭州边界小城应该不会有啥好琴,两位还是回东京的好。“
金翠莲一颗热心瞬时冰凉,一时语塞。
金老儿见不是事,又来救场,“大官人所言极是,想我孩儿在东京有名有声,琴师也有三两位,回东京自然是最好。只是出门的人,旅费难以周全,又有病人拖累,一埃我父女攒够盘缠,自然要回去。这里谢过大官人挂心。”
老家伙果然老奸,一番话不留痕迹将住了雷慕书。
金翠莲收住心神也说道:“大官人容禀,最是可怜我母亲,奴家抛头露面虽有不甘,为了母亲却也心安。”说着话,又红了眼圈。
此情此状,话已至此,非钱不行。雷慕书摸摸怀中荷包,早忘却了先前“不得给钱于她”的盘算。暗叹一声,“什么时代钱也是好东西啊!如果此时我有钱送他三千贯,不要她还,问题不就解决了?至于鲁智深打不死镇关西怎么上梁山?关我啥事!管他干啥!”
手随心动,雷慕书掏出荷包,把银子尽数掏了,放在桌子上,说道:“这些你父女先拿着,算今儿的赏钱。“
金翠莲却要拿乔,也是惯常放长线钓金主的手法,伸出芊芊白手,把银子缓缓推回了雷慕书面前,“大官人,忒多了,渭州价钱不似东京,一首曲子十个大钱足矣。如此重赏,奴家怎敢生受?”说着话,金翠莲拿眼睛似看非看瞄住雷慕书,泪洗的双目里既有感激,也有沉迷,还有羞愧。
果然是受过训练的眼睛。
因为是富二代,雷慕书大学时代,乃至高中时候,被女人拿眼睛骚扰不是第一次,自来不喜欢。如今重遇,心中警醒,忽然间也有了主意,“我何不就此摆脱她?”脸现怒色,霍然站起,喊了一声:“小二。”
把看戏正美的王胡吓了一跳,跟着站了起来,“咋了?东家,啥事?”
酒保跑过来也问:“大官人,何事吩咐?”
“算账。”
“好来大官人,金老的一起算吗?”
“一起算了。”雷慕书指了指桌上两块银子,说道:“除掉你们酒菜钱,剩下的都赏了他父女。“说完了,转身就走,王胡忙跟了上去。
金翠莲父女互相望了望,茫然不知所措。酒保看了,以为有事,埋怨道:“金公,您得罪他了?你看这酒几乎没喝,饭也没叫,只吃了个鸭子。好容易替你们寻个慈悲人,你父女却如此不济事。”
金老儿迟疑道:“没有得罪吧?推辞赏银何来得罪?”
金翠莲说:“大官人心中有其他事,只是不知何事,倘若被我知了,就好办了。”
金老儿听闻女儿说话,抓过桌上银子,比了比大小,拿小块递予了酒保,说道:“小二哥,除掉酒楼酒食,余下都算你的了,你地头熟,替我们打听来大官人何事在心,还有好处。”
雷慕书和王胡下得楼来,街上已黑,却是月夜,路边还有各种小摊子灯笼照着,倒也不用走黑路。
王胡还在纳闷,追问不休,“东家,怎么突然就走?欢场女子,谁不装可怜!犯不上生气,也犯不上可怜她们。”
雷慕书不敢解释,问道:“鲁家客店在那个方向?“
王胡把手往前面一指,“就在前面不远。“随之狐疑起来,“东家您不记得鲁家客店了?”
雷慕书掩饰道:“天一黑迷向了,忽然不辨东西南北,拿它认个方向。”
王胡“哦”了一声,继续追问:“您回家还是回大院?”
雷慕书听懂了这句话,明白大院应该就是那个养猪大院,家应该就是郑屠家。但他去买衣服之前早就盘算好了,先去潘家酒楼吃一顿饭结识一下金翠莲,再去鲁家老店住一晚,看能不能搞定被鲁智深打了两拳的店小二。
于是答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转上一转。“
王胡也不敢相劝,也以为东家因为无辜挨打愁闷,说道:“也好,东家您自己转转吧!我先回大院。”
两人分手,雷慕书信步前走,走不得三十几步,果然看见了四个大灯笼高高挑着,上面四个大字——鲁家老店。
雷慕书进得店门,店小二迎上来,自然识得,只是没想雷慕书要来住店,以为他有事,行了一礼,“大官人,您来了。”转身提声喊了一声:“掌柜的,郑大官人来了。”
楼上应声走下一个老者,拱起双手,“啊,大官人稀客,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