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的农村,晚上并没有什么娱乐,一家人吃完晚饭,说说白天的事也就散了。
一顿饭的时间,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白天群山环绕、绿水青山的怡人景色,到了夜晚就变了一副模样,远处矗立着的黑影不见一丝光亮,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和未知的恐惧。
杜家位置有些偏,周围一些有条件的人家或盖了新房,或进了城,房屋空置久了破败的厉害,住的人少,连带着道路也坑坑洼洼。
父亲杜大海在家里排行老二,现在住的这处房子是杜爷爷结婚时建的,年代久远,房舍简陋。
杜爷爷、杜大伯都在村里另建了一处新房,杜三叔读书好,早年就进了城,并不在村里。
这边就只有杜大海一家住着,这院子不小,只不过能住人的也就前院几间,后院年久失修,根本没办法住人。
杜葵姐妹四人住的是西屋,房间倒是不小,可里面空荡荡的,连个完好的家具都没有。
永远扫不干净的地面,到处开裂的土墙,一下大雨就四处漏水的茅草屋顶。
屋里只有一个大通铺,下面砖头垒起做支撑,上面铺了几块木板,就是四姐妹睡觉的地方。
靠墙一侧摆了几个矮柜,可以放些东西,一整个的家徒四壁。
杜葵打开最靠里面的那一格柜子,是她平日存放自己东西的地方,把几本医书细心包好,放了进去。
“三姐,你这是什么宝贝啊,包的左一层右一层的。”杜萱凑过去问道,不会是袁爷爷给了三姐什么好吃的吧。
“嗯,挺宝贝的,是医书,我怕潮了多包几层。”
这些医书都是师父的,这个年代书籍很珍贵,一定要细心保管才行。
“呃,书啊。”听到是书,杜萱的小脑袋立刻缩了回去。
——
杜芩已经洗漱回来了,手里还端了盆热水。
“小葵,水好了,可以洗了。”
杜家有个小杂物房,单独隔了一块出来,姐妹平日都是在那边洗漱,不过入冬以后,气温骤降,杜葵现在身体不好,又特别怕冷,杜芩每天洗漱完就会帮杜葵打水。
杜葵下床接了水盆,“谢谢二姐。”
杜芩除了嘴巴利一些,平日里还是很照顾两个妹妹。
“快洗吧,洗完了放那里就行。”
杜葵应了一声,要说这住的地方,她勉强能忍,可这洗漱问题,真的是让人头大,耗时费力,还容易着凉,只能隔几天擦洗一遍。
好在现在是冬天,不怎么出汗。
杜葵简单洗过之后,重新穿好鞋袜,端起水就要出门。
杜芩却一把抢过盆子,口气不善地说道:“当好你的病号,进来出去的着了凉,又要花钱。”
杜葵无语地看着她的背影,明明是好心,说话却呛人,爹娘都是很温和的人,这脾气不知道像了谁。
杜蔓见状哼了一声,“嘴跟刀子似的,不刺人就难受。”显然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
杜葵没有接话。
杜芩说话呛人,但心是好的,杜珊却是口蜜腹剑。
跟你说好话的,不一定是好人,说话呛人的,未必有坏心,不知道杜蔓什么时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
趁着杜葵洗漱的功夫,杜萱已经铺好被褥了,“三姐,快进来,被窝里暖和。”作为家里老幺,谁都能管她,她谁都管不了,就只能装傻,谁也不得罪。
杜葵笑了笑,杜萱鬼灵精似的性格,加上爱笑讨喜的模样,很难让人不喜欢。
她重新脱鞋上了床,木板床有些不牢靠,一动就会嘎吱作响,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下面垫着稻草,又硬又不舒服。
杜葵身上瘦的没二两肉,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都觉得硌的慌。
“你先睡,我看会书。”
杜葵找了舒服一些的角度,背靠着矮柜,捧着医书看了起来。
“三姐,医书那么好看么,讲什么的啊?”
杜葵头也不抬的说道:“嗯,挺有趣的,神农本草经,讲草药的。”
听到有趣,杜萱也爬了起来,凑过头想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只是上面很多繁体字,她看了两眼,只觉得有些眼晕,赶紧移开视线,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你看的懂?”
她和三姐明明一个年级,学的同一本书。
杜葵随口答了一句。
“哦,袁爷爷教过。”
实际上杜葵上一世就看过不少医书,刚开始是因为自己的病,想多了解一些,接触了中医发现其中包罗万象,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加上她记忆力超强,读起这些书来,没有什么难度,她又不用做事,有大把的时间,看这些就当作是消遣。
“哦,难怪。”杜萱完全不懂三姐说的乐趣在哪里,只觉得三姐有些可怜,现在袁爷爷离开了,她以后每天在家肯定很无聊,这种书都能看进去。
“三姐,明天我去给你采些野果来,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杜萱想了半天,只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想让三姐高兴些。
其实她今天也采了野果,想带回来给她尝尝的,只不过她路上又饿又馋,吃着吃着,一不留神就都给吃没了。
“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我的嗓子还没好。”
杜葵摸了摸杜萱有些自来卷的小脑袋说道:“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是不是灯光太亮了睡不着。”
“没有,不亮,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过了一会,杜萱就渐渐没了动静,只剩下细浅的呼吸声。
杜葵也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看书。
忽觉灯光晃了几下,光线更亮了些。
耳边传来杜芩的声音,“这么暗看书,眼睛要坏掉。”
虽然村里已经通了电,但为了省钱,杜家还是用的煤油灯。
杜芩调亮了煤油灯,又拉过一件棉外衣,给杜葵披上,“不知道自己身体差,着凉了怎么办。”
杜葵无语,如果她真13岁的话,她想自己应该不会喜欢杜芩。
她也开始有点能理解杜蔓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杜芩这张嘴,绝对能把死人气活了。
杜葵知道她是出于好心,不和她计较,只是换个人,还真未必受的了她这脾气。
见杜芩拿出书包,知道她这是要学习。
杜葵往里面挪了挪,给她腾出些地方来。
杜芩今年15岁,在乡里读初二,每天来回要2个多小时路程。
乡里也有高中,每个年级也就5、6个人的那种,就是混个文凭,很多老师甚至是从小学升上去,一路教到高中。
在乡里读高中,考上大学的几率可以说是约等于零,唯一的办法就是考到县中。杜家老大杜安,现在就在县中读高二。
杜芩一直把大哥杜安当作自己的榜样和奋斗的目标,平日里学习很是刻苦,说头悬梁锥刺股也不为过。
破败的泥土房里,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少女,靠在矮柜旁,专心的看着书。
——
杜葵完全被书中内容吸引,沉浸其中,直到看完最后一页,还有些意犹未尽。这本书她之前也读过一些,只不过当时是出于好奇,现在是很认真的态度在学习。
她捂嘴打了个哈欠,用力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刚刚看书还不觉得,现在一停下来,只觉这身体哪里都不听使唤,两腿已经没有知觉,脖颈更是十分僵硬,她知道再不休息,这副破败的身体马上要罢工。
杜葵连忙把书收好,“二姐,我睡了,你也别太晚。”
杜芩眉头紧锁,两条眉毛快拧成了麻花。
“你先睡吧,我不困。”
说话时眼睛仍没有离开手中的书本,神色纠结扭曲,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杜葵好奇地瞟了一眼,那书本上满是醒目的大红叉,看看她手边空白的作业本。
不由撇撇嘴。
还说要教她功课。
这二姐貌似学习不太行啊。
就这课本上那几题,难度也就相当于后世的小学五年级水平。
就这,就这……
算了,她太累了,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嗯,先睡了,别太晚。”
杜芩随口应了一声,语气里尽是疲惫和沮丧,她哪里睡的着。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觉得自己去县中的希望越发的渺茫了。
如果不能去读高中,难道真的要像大姐一样,初中毕业就待在家里,天天搂柴拾粪么。
嫁了人就像娘一样不是下地就是围着锅台转。
想到这里,杜芩不由打了个激灵,原本已经有些疲惫困顿的脑袋,瞬间清醒了,打起精神准备死磕到底。
——
第二天,杜葵早早就醒了,身体很疲惫,大脑却异常活跃。
闭着眼睛,脑中快速回放昨天看的医书,经过昨夜梦中的强化,所有图像和信息都清晰无比,只是这种感觉没有办法持续太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杜葵便不再勉强自己,调整呼吸节奏深吸缓呼,让大脑放空休息。
过了一会,那种紧绷的感觉消失了。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杜葵睁开眼睛,就看见一脸憔悴的杜芩,强睁着迷蒙的双眼,挣扎着起身穿衣。
眼下两个黑眼圈和熊猫有一拼,杜葵摇摇头,有些无语,这是熬到几点啊,才初中而已,就这么点灯熬油的,她真怕杜芩撑不到高中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