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天蒙蒙亮。
一早,贾蔷正准备从梨香院出门,前往青塔寺边的胡同租处,却见贾蓉带人正要进门。
“好家伙!差点就错过去了。”
贾蓉拍胸口笑道。
贾蔷轻挑眉尖,道:“来作甚?让老子知道,还活不活?”
贾蓉干笑了声,道:“正是老爷让我来的。”又压低声音悄声道:“也不知怎地,那事在外面传开了,还说正是因此才不肯回东府,还和东府彻底决裂。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昨儿一天就打了十来人的板子,连张财那样的老人都没逃过。这不,为了力破谣言,打发我来给送些东西来。又求了薛家老太太,请她对外说是她强烈请来梨香院住的,为了给薛大傻子补课业。”
说罢,对后面四五个挑着担子的宁府仆役道:“给二爷送屋里去。”
贾蔷闻言皱眉,正要拒绝,就被贾蓉所拦,赔笑道:“我还不知道?所以挑的不是别个,既不是古董家俬,也不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是太爷当初进学时留下的书。那些书都落尘了,不过我翻了翻,上面记了不少心得注解和笔记,想来喜欢。”
贾蔷闻言,本想要拒绝的心思登时淡了。
这进学,其实和武勋世袭有异曲同工之处。
武勋靠祖宗余荫世代富贵,而书礼传家的读书世家,祖辈留给子孙的,则是丰富的科场经验和考试心得。
寒门难出贵子,又何止是后世的阶层之难,科举时代更是如此。
纵观历代朝廷良臣名相,大半皆是世家子出身。
而除了人脉之外,书礼传家的世家子弟能得到最大的宝藏,便是祖辈留下的学习笔记书札。
这些都是各家秘而不宣的珍藏!
纵然收有弟子,但除非是极看好的衣钵弟子,等闲也不会将这等珍贵的书札相赠。
贾蓉带来的,便是贾敬当年一路考中进士过程中留下的科场宝典。
好东西,自然是极好的东西。
也难怪,贾珍父子敢大张旗鼓的送过来,以示于人。
他们似乎料定了,贾蔷不会拒绝。
只是他们却不知,纵有圣旨在,可贾蔷好不容易才撇清了和东府的瓜葛,如今又怎会再轻易沾染因果?
今日收下这一份重礼,来日,却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贾蔷终究按下心中的波动,摇头道:“蓉哥儿,太爷的书札何等珍贵,我却不能收下,还是收回去吧。”
贾蓉一听傻了眼儿,瞪眼道:“蔷哥儿,连这个都不收?”
贾蔷脸色摆明了没有商量余地,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摇头道:“虽我兄弟一场,但我与东府,实没甚好说的,我也不屑去装和睦。碍于圣人旨意,我不会去外面说三道四翻旧账,但也仅此而已。”
贾蓉闻言,脸色难堪之极,咬牙低声求道:“我的祖宗,哪怕看在我的面上,就收下这一回罢!”
见贾蔷始终无动于衷,他又声音再低三分,声音仅二人可闻,咬牙道:“好兄弟,托的福,这些时日那老畜生总算安分了些,不过多半长久不了,快些帮我寻些好药来……”
贾蔷闻言面色骤变,低声喝道:“浑说什么?疯了不成?就算他再畜生不如,这种念头也是为人子者该有的?”
就算他有想法,又怎可能愚蠢的与贾蓉相谋?
这种事,也是能在大街上说的?
正这时听到门后方向有声响传来,未几,就见薛蟠好大一颗脑袋上顶着好大一朵红菊花出来,看到贾蔷、贾蓉站在门口脸色都不好看,心里有数,嘎嘎笑道:“蓉哥儿也来了?”
贾蓉强笑了声,道:“薛大叔,我家老爷打发我来给蔷哥儿送些东西进来,都是太爷当年进学时用的书。”
薛蟠看了贾蔷面色一眼,抓了抓脑袋,然后“啪”的一拍,晃的菊花乱颤,笑道:“这样,正巧我也准备进学了,最迟明年下场,这些书且先借给我看看罢,回头我给珍大哥哥说。”
贾蓉闻言,心道能有个台阶下就不错了,因此忙让家里下人将书箱悉数搬进梨香院。
这边薛蟠则高兴的对贾蔷道:“今儿我特意早起,就是为了堵,今儿堵住了,可见一番心意没白费。”
贾蔷无语的看了眼他插在鬓间的菊花,道:“薛大哥寻我有事?”
薛蟠不悦道:“每日赶大早走,到了三更半夜才回来,想寻说会儿话都见不着。”
贾蔷解释道:“那边不是忙吗……”
薛蟠不依道:“今儿我有极重要的事,可不能走。”
贾蔷无奈笑道:“今儿那边也有极重要的事,淮安侯府那边要谈妥了……”
薛蟠趾高气扬道:“淮安侯府算个屁啊!他们有花解语要紧吗?”
“谁?花解语?丰乐楼的花解语?!”
一旁贾蓉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失声叫道。
薛蟠得意之极,哼哼了声,拖长声音道:“正是!正是丰乐楼的花解语!!今儿个,花解语请我在丰乐楼吃酒……”
话没说完,却见贾蓉面色古怪的拱手道:“薛大叔,蔷哥儿,我家老爷还等我回话呢,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和几个宁府下人往东而去。
嘴里无声骂道:“花解语请在丰乐楼吃酒?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鸟德性!”
贾蓉走的人影儿还没消失,薛蟠对贾蔷道:“信不信这个小狗肏的,正在背后骂我呢?”
贾蔷:“……”
薛蟠冷笑道:“一个个都当老子是呆子,和我搅和在一起,不是贪图我的银子,就是贪图我的身子,他娘的,真以为老子不知道?”
贾蔷:“……”
薛蟠哼了声,看着贾蔷道:“我老薛为甚看顺眼儿,因为我知道,是真觉得咱够义气,是不是?也从没像那些穷吊顽意儿一样,就知道贪图我的银子和身子……”
贾蔷实在听不下去了,道:“薛大哥,今儿我实在是和人约好了,要去谈正事。当然,见花解语也是正事,毕竟关系到以后咱们的会馆能不能成为神京第一会馆。不过,人总要言而有信,不能因为花解语是天下第一名妓,我就爽约失信于人。若这般为人,怕是薛大哥也瞧不起我。”
薛蟠闻言一滞,满脸想劝又没法劝的样子,最后无奈气呼呼摆手道:“罢罢罢,去不了都是的福气不到,不管了不管了,自去忙的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