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一群身着素衣,罩对襟灰袍,束玄冠的男子,乌泱泱的走下山来。
方才说话的正是为首的一个蟑眉鼠目,三角眼的男子。
他们在许相知和灵岫面前筑起人墙,挡住二人去路。灵岫第二条鱼吃了一半,腮帮子鼓鼓的,鱼尾巴还露在外头。
男子上前捡起地上的鱼骨头,在许相知眼前晃着,眼露邪光道
“长的不赖嘛!爷好几年没瞅见过女人了,是时候该采阴补阳了。既吃了我们的鱼,就得”
那男子作势去捏许相知的下巴,被许相知闪过一边,灵岫怒从心头起,顺势将口里的鱼骨唾出,一下子刺穿了男子的掌心,男子捂着手躺在地上打滚,身后众人皆围上来唤道
“大师兄!”
一众男子推搡着许相知和灵岫,说要到国师面前告发他们。
灵岫见势又要动手,许相知附在她耳边道
“咱们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灵岫方才收手,众人见“大师兄”伤势严重,便商量着御剑飞上山去,结果经过轮番尝试,竟没一个飞起来的,不是被挂在了树上,就是摔在了草丛里。
看着大师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灵岫和许相知暗暗憋笑。
到了山上,祝万斗问清来龙去脉,一听说,他们眼前的两个女子所伤,便勃然大怒,朝跪在地上的大师兄唾上一口道
“裘千证,你还有脸,带着你的师弟们,上我这儿告状?记着,往后出门,千万别说是我徒弟。”
随即,吩咐左右痛打了裘千证二十戒尺。
祝万斗满脸堆笑地将许相知带至一边,商量道
“公主殿下,今日之事,让你见笑了。不过毕竟是女儿家,在男人堆儿里行动,确实多有不便。”
许相知接着话茬道
“那依国师之意呢?”
祝万斗捻着山羊胡,朝身后招招手,两个道童各捧着一个漆盘,盘子上放着两件道袍。
祝万斗接过袍子,分发给许相知和灵岫,解释道
“这是我们斛危学宫的学子宫服,虽为男儿形制,你二人穿起来,可能不大合身,不过,还请公主将就些。”
“若有些个恬不知耻的,真生了歹心,与我们姐俩穿些什么,有甚相关?倒不如,把那腌臜的心肺,挖了去省事。”
灵岫怒目圆睁,望着正在门外挨打的裘千证,咬牙切齿地道。
祝万斗一甩拂尘,慢条斯理地道
“虽说如此,公主免不了与他们同出同进,出点什么乱子,我也不好交代。望公主,除却祭祀之类的必要场合,平日里女扮男装,掩人耳目,于人于己,都方便些。”
许相知和灵岫面面相觑,无奈地摇摇头,争辩无用,就当是入乡随俗罢。
除去钗环,褪去裙裳,收起裹脚的绣鞋,许相知换上乌领,黑带,青灰色道袍,青白相间的行走轻便的十方鞋。
拆去繁杂的发髻,将青丝半披半束,虽是再简朴不过的装扮,却与他的水村烟霭般淡泊灵秀的气质更为相宜。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灵岫一早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咣咣咣地砸着许相知的门,许相知将门半掩着,藏在门后,愣是不肯出门。
灵岫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扽出,见到庐山真面目的一刹那,灵岫的心跳仿佛停了半拍,结结巴巴的夸赞道
“相知,还是男装适合你!”
“此话当真?!”
听到这句话,许相知欣喜若狂,人间十五载,他不断的与女子的身份抗争着,自我折磨着,时至今日,他总算从女儿家的壳子里钻了出来,在院子里上窜下跳,像是刚从五行山下蹦出来的猴子。
至夜,灵岫现了猫形,偎依在许相知身边,凭栏坐在屋外廊下,许相知将那本古旧的琴谱摊在膝头,兴致勃勃地摆弄着那架箜篌,亏得他聪颖,不出一个时辰,指法谙熟于心,简练的曲子便可信手捏来。
灵岫仰着头,嗷呜地叫着,跟许相知尚有些蹩脚的音律一唱一和,一曲终了,许相知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灵岫随即笑得翻至廊下,四角朝天的直打滚。
打闹期间,却听见有锣鼓声由远而近,灵岫警觉地化回人形。
门外火光跳跃,三三两两的人,举着火把闯进来,片刻便挤满了整个小院,列队朝他们逼近。为首的,正是白日里与他们结下梁子的裘千证。
灵岫见状,忙将许相知护在身后,厉声道
“你们要做什么?”
裘千证从怀里掏出两枚腰牌,在灵岫眼前晃了晃,耀武扬威地说
“来送学牌的!没有这个,你们二人明日可入不了学堂。”
灵岫扑过去抢,裘千证却狡猾地将腰牌扔向身后,人群中一阵哄闹,众人将两枚腰牌扔过来,抛过去,显然是故意戏耍他们。
“给我!”
灵岫威胁道。
“有本事自己来拿!”
裘千证一脸犯贱地说。
灵岫一手从头上拔下桃木簪,一瞬闪至其后,给裘千证来了个反擒拿。
灵岫拽着他仅有的那只好手,将发簪抵在他的手心道
“再耍花招,这只手也给你扎穿!”
裘千证一个后空翻,挣脱了束缚,拔出剑来,朝着二人刺去。
许相知料定这个草包没胆杀他,不但没躲,反而迎着剑光上前一步,裘千证反倒慌了神,忙后撤了半身之地,许相知伸出两指,钳住裘千证的剑,嬉皮笑脸地道
“大师兄,消消气儿,我们这不是跟您闹着玩儿呢嘛!”
灵岫将簪子重新插回发髻,在许相知背后环抱着手臂,摆出一副看到狗屎的表情,用唇语无声地咒骂着对面。
裘千证收了剑,凑近许相知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挑衅地道
“知道你是女夷来的公主,矜贵的很,咱们惹不起。不过,有我在一天,斛危学宫的规矩,就不能破!”
许相知心里虽然嫌恶,却依旧如沐春风地笑着道
“还请师兄指教!”
“上校规!”
裘千证装腔作势地挥一挥袖。
从他胳肢窝下边,钻出一个小鸡仔儿似的人来,一副病弱书生的样子,翻着手里的册子,哆哆嗦嗦地念道
“诸生入学,需照例完成掌班安排的任一一项差事,方可取得出入学堂的专属腰牌,正式入宫修炼。”
裘千证捏住那书生厚厚的嘴唇,盯着许相知的眼睛,续话道
“否则就要被扒光绑到学宫前的华表柱上,凉快一宿,嘻嘻嘻嘻哈哈”
众人随着裘千证一起哄笑起来,许相知顿觉仿若置身于“两岸猿声啼不住”之境。他耐心地等着大家笑痛快了,打着哈欠道
“那大师兄快些下发差事,我们早些了事,大家也好早些回去歇息。我困的很哪!”
裘千证见许相知这个反应,气急败坏地道
“把坛子和剪刀端上来。”
应声,两个侍童端着两个盘子走近。
裘千证捏起那个肚内空空的酒坛,扔给许相知,道
“学宫西南角门边儿上,有一间院子,里面住着一个疯老头儿,那老头最宝贝的就是他的酒了。你若能去他的酒缸里打来一坛,这学牌我便给你。”
许相知抱着酒坛,轻笑道
“这有何难!”
裘千证“切”了一声,回身正要从盘子上取剪刀,却发现盘子已空,那明晃晃的剪刀已经被灵岫的握在手里,而且灵岫正扯着他的头发,试验刀刃是否锋利。
裘千证的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弱弱地道
“你的这个任务就就没那么简单了,我要你到国师房里,取他一撮胡子来,作为司幽第一美男,他最爱惜自己的胡子了,你你死定了我跟你说!”
见灵岫还不收手,裘千证拍手为号,命令开始计时,人群里钻出一个胖墩,他抱着一只琉璃沙漏,灵巧地翻了个个儿,高喊道
“一个时辰为限!”
“谁死谁活还未可知!”
灵岫将裘千证脑袋上剪秃的头发,吹在他脸上,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许相知将酒坛揽在臂弯,懒懒地迈着步子,朝学宫东南角走去。
这司幽王宫不同于女夷,到了夜里,越发寂静的可怕,怪石林立,松木虬曲,好些松石,匿伏在转角处,吓人一跳。
离开裘千证一干人的视线,许相知一路飞走,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怪诞的鸟鸣。
好不容易撞见了那所宅院,却发现门前蛛丝密布,门脸上还贴着封条。
便只好翻墙而入,果不其然,一进院子,便有酒香袭来。
他伸着脖子,鼻翼如蝉翅般一吸一吸地,循味儿而去。没几步,走至一处水井,井边儿上立着一只大缸。是这里没错了!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只有蛐蛐儿在叫。他费力的挪开上面的石盖,将怀里的酒坛按入缸内,咕咚咕咚地灌起酒来,灌个满满当当,正要起身,肩膀上突然被什么压住了似地,顿时叫他跪地不起。
许相知转头一看,只见有人掌灯而来,一道巨大的暗影朝他扑将过去,他便连人带酒,被掀翻在地。
许相知揉揉摔疼的脊背,那提灯之人方才姗姗而来。
只见眼前是一位须发雪白的老翁,他身上穿着一件褴褛的麻布道袍,指着他道
“调皮小儿,竟敢打我酒的主意。来的正好,我那人参酒,参已备齐就差人肉了,这就把你捉去泡酒喝!”
说着便揪住许相知的后颈,托至屋内。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许相知双手合十,诞脸求饶。
那老翁将门啪嗒一下反锁好,便从砧板上抓起两把尖刀,摩的沙沙作响。
许相知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道
“我身上统共没二两肉的,酒仙大人,您就饶了我吧!”
听闻此言,老翁爽朗地笑了起来,将刀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道
“酒仙这个称呼,我爱听!小子,嘴倒是挺甜啊。不过我这人参酒,参用的是小鲜参,肉用的是童子肉,你,是不是童子之身啊?”
许相知眼珠子咕噜一转,道
“何为童子之身?”见老头听了这句反倒两眼放光,忙改口道
“不管是什么,我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老翁顺势拽住他的裤脚,许相知翻了个身,连滚带爬的跑开。
待他站起,背过身的一瞬,老翁手里的尖刀咣当掉在了地上,其中一把扎到了脚背上,鲜血直流。
他抓着许相知背上的箜篌紧紧不放,许相知挣扎着转过身来,将箜篌护在怀里,道
“杀了我可以,不许碰我娘的东西。”
“你娘她还活着?”老翁眼眶瞬间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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