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游看着眼前奔涌而来的万丈海潮,一下子站起身来,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
“天通塔的落成之礼,定在四月初一朔月之夜届时验取生魂,不得有误。”
“你们放心,少时,我恢复法力,从这里逃出生天,日后,定会想法子回来救你们。”
慕游回想起灵岫那日在祝千秋洞府地牢中,嘱咐众人的话,以及他对关在地牢里的李延奴等人许下的承诺。
朔月之夜正是今晚,若他再不赶回去,恐怕李延奴他们会有危险。
可偏这时,相知也受了伤。这样一来,他少了帮手,单枪匹马去救那些少年,恐怕胜算不大。
于是,慕游一头扎进海心,潜回了龙宫,想去借些人手。
刚入宫殿,便看见庞琼在殿外迎他,邀他入席龙宫夜宴。
慕游坐定,和庞琼推杯交盏之间,提出可否借用些兵卒,随他去司幽国救几个人。
庞琼脸上神色凝滞,端着酒杯僵在空中。半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摆摆手,一口回绝。
慕游不甘心,又向龙王借兵,龙王旡夔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却没料到庞琼暴怒,上前劝阻道
“大王,此事关乎司幽国事,我们度朔不能插手啊,万一引火上身就遭了!您不能置水族安危于不顾啊!”
庞琼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这样大动肝火,旡夔面色迟疑。
慕游见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罢了,大王不必勉强。”
他环视席间,并不见许相知和旡泽的身影,便黯然离席,到寒冰洞去寻。
走至洞口,却见白玉床上仅躺着一人,走近一看,是旡泽。他脸色微醺,泛起红霞,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白玉床上,酒坛中的酒一滴滴地沿着床沿滴在地上。
床的另一边,放着半只没啃完的猪头肉,和一条白绫。这条白绫,正是许相知眼睛上蒙的那条。
慕游心内一紧,将旡泽怀里的酒坛拎起来,扔在地上,“呱唧”一下摔碎。
旡泽吓得自床上惊坐起,瞪大了瞳孔,不解地望着慕游道
“慕倾槐!你有病啊!”
慕游抓着他的肩膀,严肃地道
“相知呢?他人在哪?”
旡泽打了个哈欠,朝手边一摸,道
“不在这儿呢么!”
这一胳膊抡过来,手下空空如也,方才一激灵,忙翻过身,一手握着那条白绫,一手握着半个猪头道
“他刚才还在这儿呢!说宴席上太吵,就我们两个在这喝酒来着,后来我就睡过去了。”
慕游脸阴了下来,道“快去找!”
旡泽一个鲤鱼打挺跃下玉床,叫过几个小卒来,将龙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惊动了龙王,龙王连连给慕游赔不是,说人是在自己的地盘走丢的,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慕游却无心听这些这些言语之中的客套。
龙王命旡泽亲领一队手下,同慕游在东海下寻找许相知的下落。还跟庞琼借用了他的天聋地哑兽。
庞琼拧不过旡夔,只好应允下来,但临行前再三叮嘱旡泽,不许出海。
“这人只要不在我东海,便与我度朔无关。还望慕公子见谅。”
庞琼刻意说这么一句,以防慕游将他的水兵带出东海,万一捅出篓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旡泽不耐烦地连声答应着,慕游匆匆朝龙王和庞师爷行礼告辞,二人便出了龙宫。
天聋兽形似海豹,无耳,失聪,但可目视千里,在水中视力尤佳。
地哑兽形似海狮,有耳,失声,但可耳闻四方,在水中听力灵敏。
众兵将在水中吹着螺号,敲着水晶锣,在前方给慕游和旡泽开道。所行之处,鱼群四散,水草含羞,直到眼前有一束束银光扑入眼帘。
旡泽猛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虾兵蟹将们纷纷绕至旡泽身后,慕游不解其意。
众人蹑手蹑脚地朝这些光束逼近,慕游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就是旡泽曾说的“美人刀”,陵鱼死后尸体落入深海,通身如镜,又如冰棱做的尖刀,层层叠叠地悬在浩淼的烟波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着这悬停的“美人刀阵”,恍如时间被冰冻一般。不论刀阵之外,鱼群游的有多欢快,珊瑚有多热闹,它们始终纹丝不动。
“慕大哥,我们悄悄溜过去,切勿招惹它们。”
“为何?陵鱼已死,何惧之有?”慕游不解地问。
“哎!你别看这一条条死鱼挂在这儿,它们的尸体依旧会捕食猎物!吵醒它们,当心被它们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旡泽朝着慕游耳语道。
听到这儿,慕游立马乖顺地跟在旡泽身后,侧身从这林立的“刀阵”中小心翼翼地穿梭而过。
远看不觉得,这近看,才发觉这些鱼尸,真是锋利如刃,好几次被鱼鳍擦着鼻尖而过,多亏了旡泽送他的避水珠,不至于一个喷嚏把鱼喷醒。
眼看就要过阵,旡泽和慕游对视一眼,率众人往鱼阵外猛冲,待过了险境,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慕游忽觉手指一阵疼痛,将手指举至眼前一看,指尖不知何时被刮出几道血口子,细细的血丝自指尖氤氲而出。
见状,旡泽忙拉住慕游的手,向众人大声喊道
“快跑!”
一声令下,众人撒开手脚拼命向前游着。果不其然,身后的刀鱼渐渐从冰冻中苏醒,如梭子般朝他们飞了过来。
旡泽拽着慕游奋力地朝东海岸游去,虾兵蟹将跟在身后。
不多时,只听一声惨叫,一个小兵被鱼群淹没,刹那间化为虚无,骨骸飘散如尘烟。
鱼群一拥而上,追上他们,撕扯着尾端的几个小兵的裤子。
只听刺啦啦的几声,有的小兵大腚露了出来,狼狈不堪;
有的拿手里的锣去挡,水晶锣也被它们“哐叱”一口,吃下半个。要不是为首的刀鱼被小兵递过去的海螺噎住,旡泽恐怕又得折损几名随从。
到浅海时,旡泽闭眼掐诀念咒,众人一下从水中升腾而起,慕游惊魂未定之时,发觉已经站在了万丈浪巅。
身后的刀鱼执着地在海浪中跳跃着,又无力地落回海面像一枚枯叶沉入海底。不多时,美人刀阵终于败兴而归。慕游和旡泽也乘着风浪跳到了岸上,总算脱离了追捕。
“你既有这本事,做什么不早点施展?”慕游拧着身上的水,一边皱着眉头问道。
“兴风作浪,总得有风,有浪才能施展吧?正巧碰上朔月之夜的巨浪,你就知足吧。再说了,东海可是我家,哪有在自己家里干仗的?要打当然是出来打。”旡泽嘟囔地辩解道。
“这陵鱼可真难缠,活着难缠,死了还恶心人。”
“是啊,少主,以后咱们出门,还是悠着点吧!”
旡泽的手下抱怨道。
“我会怕它们!终有一日,我会收拾的他们服服帖贴。”
旡泽想起兄长旡焘的死因,咬牙切齿地道。
慕游拍拍旡泽的肩膀,道
“好了,既然相知已经出了东海,我自去岸上去寻他。你叔父不让你出海,你还是回去吧!”
旡泽不语,只是转过身,摸摸天聋地哑兽的头,命令它俩和一众随从先行返回龙宫,途中千万避开些那些不好惹的家伙。
天聋地哑兽听话的地点点头,一蹦一蹦地跟着虾兵蟹将游入大海中。
待旡泽回头时,发现慕游已经远远将他甩在身后,他屁颠屁颠地追上前,兴冲冲地道
“慕大哥,听说你要去救人!”
慕游沉重地点点头。
“那相知怎么办?”
“来不及了!那些等着我去救的人不能再耽搁了。相知想必已经逃走了。”
“你救了他?他为何要逃?”
慕游茫然地摇摇头,半晌道
“反正,他只要不回来这个鬼地方,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那是,司幽国这些巫道们,差点烧死他!再回来,那不是傻子么?”
慕游点点头,指着旡泽道
“不过,你跟着我做什么?”
旡泽灿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他抓了抓额前微卷的发,漫不经心地道
“你跟我们龙宫借兵一事,庞叔父都告诉我了。”
“可是庞琼分明叮嘱你不要跟过来!”慕游提醒道。
旡泽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慕游不要再说了,话头一转问道
“你一会去救人,是不是要跟人打架?我这副新身体,变得这样高大威猛,浑身上下,总感觉有使不完的力气,手也痒痒的很。你就带我去呗,我正好试炼一下我现在的功力!”
慕游无奈地摇摇头,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旡泽一脸真诚地道
“你放心,我就跟上次在女夷一样,乔装打扮一下,他们就认不出我来了,不会连累水族的。”
慕游揽过他的肩,跳上了云头,朝司幽王宫飞去。
旡泽见他默许,心里窃喜,一路上一会拍拍自己的胸大肌,一会锤锤自己的肱二头肌,一会叫慕游给他肚子一拳,试试他的腹肌壮不壮。
见慕游一脸心事重重,懒得理他,他便自顾自地在云头上,跃跃欲试地比划着,翻滚蹦跳,一刻也不停歇。
慕游专注地望着脚下,时不时一脸嫌弃地抬眼看向旡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了了,劝道
“阿泽,省膀子力气过会用,好钢要使在刀刃上。”
旡泽这才乖乖在云头上坐下来,时不时地问一句
“到了吗?慕大哥!到了吗?慕大哥”
经过雩礼一劫,许相知不告而别,再想到眼下要救的人,慕游本就心烦意乱。旡泽着实有些聒噪了,竟有些后悔带他这个救兵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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