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菊一脸愤恨,瞥见陈建军也在,又觉羞耻地垂眸,但心里仍觉不舒服,音量小了些。
“陈蕙兰,你姐这是第几回了?你们家怎么回事?回回说要好好教训她,但她次次不吸取教训,今天又被我逮个正着。”
陈蕙萍偷内衣事件,着实是陈蕙兰上辈子年少时期觉得最丢脸的事情。
那时候,陈蕙兰确实不理解大姐这种行为,每回遇到这种事,她就和陈蕙萍打架,拽头发扯衣服,两姐妹在分别之前,互相看不上眼,更别谈什么阻止大姐远嫁。
王菊是王老太的独生女,住在这排房子最顶头,家里还有个惹人恨的哑巴父亲。哑巴父亲一喝酒,就对母女俩拳打脚踢,好在王菊成器,后来考上了大学,回来把母亲接走了。
在平穷的小山村里,尤其这个年代,能考上高中大学的,那可不一般,含金量高,也明事理肯讲道理。
陈蕙兰再没有小姑娘时期的任性和偏激,她先道歉,“实在对不起,小菊,这次和前几次我姐对你造成的损失,我来赔偿,你看可以不?”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陈蕙萍脑子……有问题!”王菊忍了忍,实在忍无可忍怨怼道。
“我大姐她确实脑子不好,这回我一定好好教育她,你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陈蕙兰狠心说,“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小菊你大可直接把我大姐送去乡镇保卫所。”
当时送到保卫所就和进局子差不多。
王菊愣了愣。小麦谷有家儿子坏事做尽,家里人还拼尽全力欺上瞒下,老陈家女儿只偷内衣就下此狠心,看来是真想让其改过自新。
说来也怪,陈蕙萍她只偷内衣,其他一概不拿,哪怕地上掉了张钱,她都不识数不会捡。
既然损失不大,陈家又愿意下狠心好好教育,王菊自然好说话,“行,再有下次,我绝不心软。”
陈蕙兰连连道谢,操碎了心。
今天这事要是被亲妈知道,大姐只会被强硬的捆在大木桩上,被电线往死里打。
老一辈怎么说的来着,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对,应该是孝女,他们舍不得打儿子。
王菊一走,陈建军那边耷拉下脸,碗筷一扔,摔得哐当响,扯上书包,单肩一挎,阔步而走。
出门之前还对着陈蕙萍甩下一句:“丢人现眼。”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
陈蕙兰和陈蕙萍大眼瞪小眼。
大姐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自顾扣着手指头,一言不发,可又闻到鸡枞花汤的香味,肚子莫名咕咕叫了两声。
安静被咕噜声打破。
“先吃饭。”陈蕙兰没打算打骂大姐,因为打和骂从来起不到实质性的教育作用,只会让小孩畏惧和记恨。
陈蕙萍立马坐下,舀了一大勺汤泡饭,边扒饭边说:
“还有肉嘞。”
“好吃好吃。”
“妹儿,你不吃吗?”
陈蕙兰打水刷锅,“你全吃了吧,好洗碗。”
“好嘞好嘞。”陈蕙萍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等陈蕙萍吃完饭,她还抢着洗碗,陈蕙兰坐在一旁慢慢等待。
看她收拾好,陈蕙兰才提起篮子,“走,跟我一起去卖菌子。”
现在正是捡菌子的季节,所以农贸市场门口会有专门收菌子的人。
菌子要卖给专门收菌的商贩,如果自己售卖,小麦谷经济条件落后,会有人讲价砍价,有时候卖上一整天没人买,最后收摊的时候有人趁机说菌子不新鲜了,狠狠砍上一笔。
收菌子的商贩看了眼,立刻给价,“火把鸡枞80块一公斤,见手青60块一公斤,青头菌40块一公斤,大脚菇5块一公斤。”
“火把鸡枞才八十?”陈蕙兰不禁感叹。
“是的嘛,小姑娘你要是找到牛皮鸡枞,那就是120一公斤了。”
最后一共收获196元。
陈蕙兰沾点唾沫数钱,跟预想的差一些,她没想到这时候的菌子那么便宜,不过这点钱相当于很多人大半个月的工钱了。
比去食堂当阿姨还赚钱,食堂阿姨一个月的工资最多最多一百。
把钱揣好,陈蕙兰领着陈蕙萍去国营商店。
“你为什么偷小菊衣服?”陈蕙兰委婉地问。
“因为好看。”
陈蕙兰就猜她会这么说。
上辈子大家都这么问,也知道陈蕙萍是因为好看因为喜欢,可从来没有人想过给她买。
其实她仅仅是想拥有,却没人给她讲金钱的概念、家庭的难处,只会一味的打骂,以为让她觉得被打怕了就能息事宁人。
“看看喜欢哪件?”陈蕙兰带她到内衣区。
现在的内衣样式不好看,但也比几块破布强。
陈蕙萍从来没进过国营商店,她不会用钱也不会买东西,这下子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很是新奇。
陈蕙兰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逛。90年的国营商店除了供应米面油肉,还有各种生活用品,买米需要供应本,油和肉皆需要相应的粮票,其他东西用钱买就行。
特别是农贸市场兴起,蔬菜水果已经不用在国营商店买了,许多农民也有了额外的经济来源。
挑了半天,陈蕙萍终于拿了一件款式最丑的递给陈蕙兰。
陈蕙兰也挑上一件,一共付了二十块钱。
可把陈蕙萍高兴坏了。
陈蕙兰这才开始教育她,“大姐,以后不能再去偷王菊的东西了。就算再喜欢也不行,这种行为不对,有喜欢的东西就告诉我,我给你买。”
“你有钱买嘛?”陈蕙萍面露担忧,她只知道家里的钱全在妈妈那,妹妹怎么可能有钱。
“诺,”陈蕙兰把卖菌子的钱给她看,“这是我们今天捡菌子换来的钱,有你一份功劳,以后啊,你就把钱存在我这,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我们有钱买。”
望着妹妹那么笃定的神情,陈蕙萍连连点头,笑得灿烂非常。
“还有啊,这是我们俩的秘密,不能跟妈妈讲,不然就没钱买喜欢的东西了。”
陈蕙兰也不算吓唬大姐,爸爸和弟弟知道倒也没什么,他们父女姐弟一条心。
主要是妈妈,从来花钱大手大脚,也不晓得她买了些什么,工资一到手就没了,压根存不住钱。
要是妈妈不挥金如土,他们九几年就能住上楼房了。
陈惠兰是怕妈妈没钱,知道她挣了钱管她借,这母女之间借了钱,能有还的时候?
创业初期资金紧张,倘若往后真赚到钱了,再给也不难。
陈蕙萍奋力点头,每走两步都要打开塑料袋看一看,确保新买的东西还在。
两人刚路过医院门口,迎面走来一张熟悉的面孔。
陈蕙萍率先打招呼,“小燕姐。”
陈蕙兰顿了顿,恍惚一刻。
就见小燕姐像是看到瘟神一样,抬手挠头发,刻意遮住半张脸,若无其事的从两人身旁路过。
就好像,她们认错了人。
陈蕙兰特意望了眼小燕姐的肚子,识趣地拽住喊人的陈蕙萍,“走吧,人家不愿意和我们玩了。”
接下来几天,陈蕙兰带着大姐奔走几座大山,愣是没找到什么好菌子,零零总总挣了五六十块。
陈蕙兰揣上两百多块钱,带着身份证,去县城里办理营业执照。
大概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到手。
陈蕙兰打算下一场大雨再去捡菌子,这几天先去洗煤厂倒煤渣的地方捡煤卖钱。大姐因为分不清煤炭所以跟着她的小姐妹下河捉虾去了,没跟着来。
捡煤是个体力活,但是特别赚钱。
一般情况下,先由井下工人进入地底下挖煤,挖好的煤用矿车运出,再用大货车拉往洗煤厂。
洗煤厂再对煤进行筛分破碎,选出优质的煤矿,余下的煤渣就会从山崖上往下倒,煤渣顺着斜坡往下滚,渐渐积少成多。
倒出来的煤渣也不全是废品,里面还夹杂一些劣质煤炭,筛捡出来可以自用,也可以卖给收煤炭的商贩。
陈蕙兰背了个背篓,戴着一双布手套,专门穿了一双胶鞋,鞋底有许多凸起,特别防滑。
要想多捡煤,就得沿着煤渣斜坡往上爬,看到煤炭就甩进背篓。
煤炭表面会反光,看上去像是包了一层银色薄膜,否则就是破石头,不值钱。
一捡就能捡一天。
趁着这几天天阴,多捡一点是一点。
中午也不用回家吃饭,陈蕙兰把背篓放在看门大爷那看着,去公家食堂打饭吃。
今天中午有酥炸无头鱼!
陈蕙兰最喜欢吃这个了,可惜公家食堂关闭以后,再也没吃过这个味道,这可是童年的记忆。
点上一碗热腾腾的清汤面,盖上一勺杂酱,只要六角钱,再来一盘三角钱的酥炸无头鱼,馋死人了。
杂酱味道浓郁,让清汤面一下子有了光泽,面条是手擀面不是干面条,特别劲道,配上酥炸无头鱼,嘎嘣脆,一口一个。
要是酥炸无头鱼上能再撒点芝麻,那绝对香倒个跟头。
吃完继续捡煤,陈蕙兰去提背篓,门卫大爷又在喝酒抽烟,烟气酒气混在一块,外加他常年不洗澡,一股怪味,奇臭无比,难怪捡煤这群小年轻给他取个绰号叫“烟屎老倌”。
陈蕙兰赶紧捂着鼻子离开,碰巧遇到了年少时最好的朋友——贺婷婷。
虽然结婚之后再没见过,但再次遇见,仍旧倍感熟悉。
贺婷婷是她们这群小姑娘里长得最出众的,身材苗条,凹凸有致,人长的漂亮也懂得穿衣打扮。
一过来,贺婷婷毫不疏离地拍了下陈蕙兰的肩头,“这段时间你跑哪去了?都见不到你人。”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陈蕙兰回笑道:“我不是回老家了吗?刚回来没几天。”
贺婷婷凑过来,像是有什么小秘密似的,说:
“新开了一家舞厅,晚上一起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