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王伦的心情也越来越忧郁。
主要是十三娘并不像是想帮自己脱身的样子,而他几次探出头去,都能听到走廊里、假山边都有女人在说话,害得他只能老老实实缩在里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幸好暂时没人过来,不然他会更急。
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下来的那个厢房,他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出去。但是院墙的高度他知道,以他的小身板,不借助外力从里面是根本不可能爬出去的。
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种未知的恐惧最折磨人。
“官人莫要焦躁。”十三娘不急不慢地劝他:“若是草率离开,被人瞧见,便是一场大风波,连奴家都落个不是!”
话是这个话,不管怎么说,十三娘也是一片好心,要是连累她就不好了。但是并不能安慰他的心,尤其是当有人推外间的门进来时,他的惶恐的心再度提起,二话不说又想钻床底。
十三娘一把拉住他:“莫慌,这是奴家的丫头春香。”
春香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拿着鞋样兴冲冲地走进来,突然看到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差一点惊叫出来。早被十三娘按住嘴,小声道:“禁声!”
大户人家的主仆很多是自小便结识的,这个春香极可能也是。所以尽管惊讶,但有十三娘在旁,她很快就平息了。不但如此,她还仔细地瞧着王伦,不住地捂嘴笑,让王伦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发毛。
“这是王大官人,因为被人追赶到奴家这里避难,你且莫要说出去!自然有你的好处。”十三娘对春香循循善诱说。不过在王伦听来,这“大官人”的称呼让他想起了一个人物,西门大官人。
春香又瞥了一眼王伦,嘻嘻一笑道:“奴婢岂敢坏了娘子的好事!便放一百个心罢。”
“那就好----你来的时候,有看到前头开饭了么?”敢情,她们吃饭是另有地方的,也是,这儿的装潢一看就不像能做饭的样子,并且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没有。
“娘子,我回来的时候,管事的通知开饭了,奴婢正想来喊您。”
“那等下吃饭的时候,你我相机行事,也拿些饭菜与王官人罢,他怕是早就饿了。”
“那是,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嘻嘻!”
何尝不是?王伦的肚子其实早就咕咕叫了,但是肚子饿总比吃官司的好。人在紧张之时想不起这事,现在听她们主仆二人讲起来,这才觉得饿得不行。
不过听她们讲话,王伦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然后十三娘叮嘱几句,便和春香离开了。
已到掌灯时分,屋里黑漆漆的,却给王伦很安全的氛围。因为这样方便他四下走动,当然只限于屋内。他仔细瞅过每一个角落,想从中发现什么蛛丝蚂迹,这样心里也好有个盘算。另外,他也看了屋内的家具,琢磨什么东西能够帮他爬到墙上去,可惜最后一无所获。
这是个颇大的房间,被隔成三块:东厢肯定是十三娘的卧室,西厢较小,里面就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梳妆台,应该是春香的。中间是一个小厅,总体的格局却也有模有样。
不久后窗外脚步声丢丢秀秀地响起来,应该是同去吃晚饭的人回来了,莺声燕语说个不停,间或笑语盈盈,或有打情骂俏之举,如“你踩着我的鞋跟”、“你弄脏奴家的裙子”之类的闺中戏语,不胜其多。
对她们吃饭还要跑食堂,王伦倒不觉得奇怪。这年头,只有小门小户的才会自己开饭,真正的大家族都是有专门的厨子,或者干脆请人来做。
与蔡京同时代的罗大经写过一个故事:有个士人在开封买了个小姐,此女自言,从前曾在蔡京家做厨婢,专门负责做包子。那位士人听后很是高兴,就命她为自己做一笼包子,意在尝尝一代名相蔡京府中的包子什么滋味。
不料,那小姐皱了皱眉说,做不了。士人又疑又气,说:“你刚才不是说,你从前是蔡太师家的厨婢吗?而且还是专门做包子的,怎么推托不会做呢?”
小姐回答说:“我虽是蔡太师厨房包子局的,但分在葱丝部,只负责拣葱切丝,其他如切姜丝之类,一概不管。至于包包子,更不在行了,因为另有一拨人专项负责。”
这就是上流社会人的日常。连一个包子都分工这么细,做出来能不精致,能不好吃吗?
自家豢养一帮厨子,蔡京当然会享受,但在当时还是略显老派了。宋朝的商品经济已相对发达,尤其是在两京,无论时新水果的获得,还是包买酒楼的饭菜待客,都跟现在没有大的差异。
这家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有专门的厨子很正常,只是听着这一串串雌音,王伦只是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女人?
不知等了多久,十三娘和春香终于来了,带回两个花卷、一小碟火腿和一碗不知什么肉做成的肉丸:“官人等的急了吧,奴家从厨房拿了这几样东西,先垫垫肚子,明儿奴家再设法多弄些。”
王伦早就饥肠挂肚了,哪会挑肥捡瘦:“多谢娘子!”
春香点了灯,销了门,落下窗帘,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王伦也感觉安全许多。大晚上了,应该没人过来了,吃过饭,正好好好谋划出逃的事。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在里间吃饭,在这空档,春香打来一桶水。
王伦开始不安起来,以至于他嚼着美味却感觉不到香甜----说实话,十三娘拿来的东西还是很有味道的。不过看十三娘两人的架势,并不似要把他送走的意思,这让他有点胡思乱想了。
尤其是灯影下十三娘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他的心也开始提了起来,好在她一会就走开了。若不是因为有春香在,此刻,他要么已经上了天堂,要么早下了地狱。
“敢问小娘子,这里是谁家的府邸?”在吃饭的间隙,王伦问春香。问十三娘问不出来,只能从这小丫头处看她的嘴松不松了。
哪知道春香竟比十三娘还严缝:“官人有这个空问奴家,不如等下细细的听娘子说岂不是更好?”
然后王伦便听到外间潺潺的流水声,莫不是她在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