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是被什么东西伤的？！”
檀小兮神色凝重，就连呼吸都变急促了：
【这分明是女孩子的手指甲划痕！罗玉辞！你出息了啊！】
【哼！不会是调戏良家妇女去了吧！被抓成这样，活该！】
她脑子里瞬间飘过罗玉辞当街摸大闺女屁股，被人家一爪子抓伤了手的画面，越想越气，见他面色阴郁半晌不答话，又凶巴巴地问了一遍：
“说话啊！是不是被女人抓的？”
罗玉辞在听到她心声的瞬间确实是又气又惊，但见她双手叉腰，一副妒妇骂街的样子，竟然多了些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刁蛮娇憨，顿时被气笑了，低低答道：
“是被人抓的不错，但是男人还是女人有待商榷。”
檀小兮怒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男人女人你都分不清，你是不是傻——”
她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步，凤眸对上罗玉辞平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神，忽地想起方才柳若儿的话：
“方才在村口遇见一个不男不女的人，险些惊着了我的马呢！”
她准备问候罗玉辞智商的话顿时咽了回去，换上狐疑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方才柳若儿说在村口遇到了一个不男不女的人，你也……”
罗玉辞见她幡然醒悟，不好再逗她，便正色道：
“我就是在她出村口时遇到了，那疯孩子要抢柳小姐的衣衫头面，我上去帮忙，因不是什么贼人，我也不好下重手，没想到他指甲养的比女人还长，锋利无比，抓了我一把，弄出这么多血痕来。”
“那柳若儿如何？”檀小兮听得心惊胆战，一脸紧张。
“她没事，我将那疯孩子擒住，叫她的车夫赶紧驾车走了。”
檀小兮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但愿没有被吓到。对了，那不男不女的疯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罗玉辞又将袖子卷高了些，开始动手处理鹿皮，道：
“那是周叔家的四郎，周家嫂嫂连生了三个儿子，本以为这一胎是个女娃，没成想生出来还是个带把的，周家嫂嫂思女成疾，从小就将他当成女娃养，不成想……”
檀小兮忽然接口道：“不成想这孩子长大了，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姑娘？”
“正是，他生得肤白貌美，幼时人们还觉得可爱异常，扮上女装和女娃娃没啥两样，可渐渐长到七八岁，他说什么也不肯和男孩子玩，成日里缠着女孩子绣荷包，偷姑娘的胭脂擦，大家这才觉出不对劲，再让他改成男装，他却说什么也不肯了。”
罗玉辞说话间，动作十分麻利，手起刀落，一张鹿皮就完完整整地被剥了下来。
檀小兮听得入神，见他停了话头，忍不住询问后续。
“后来，这孩子就越来越疯魔，叫他爹娘打断了腿还是坚称自己是女儿家，绝不改口。我记得有一回大雪天，他只着一身里衣跪在雪地里，问了才知道，他爹娘不给他女儿家的衣裳，叫他穿男孩子的，他赌气不肯，情愿冻死。还是里正出面，将自己孙女的罗裙和袄子给了他，才救了他一条命。”
“从那以后，他爹娘也不管他了，只给一口饭吃，他便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但偷的都是些女儿家的衣裳首饰，脂粉绣帕，村子里人也知他是疯魔了，不与他计较。想来今日见了柳家小姐衣着华丽，便起了贼心吧。”
罗玉辞说着叹了一口气：周招妹这孩子，也就比他小三岁，过成如今这样，他看着也心酸。
难得说了这一箩筐的话，他有些口渴，转身想让檀小兮倒杯水给他，却见她坐在小石桌前，嘴里鼓鼓囊囊塞着好几个果脯也不下咽，素白的玉手拖着小巧的下巴正出神地想着什么。
他不想扰了她此刻静好的模样，便还是专心做他的“屠夫工作”。
将公鹿肚子里的内脏都取了放在了一个木盆里，又准备去井边打水清理鹿身上的血污。
这时，檀小兮却忽然在他身后低低出声：“不是！那孩子不是疯魔了，她或许就该是一个女子！”
罗玉辞被她的话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一回头就看见檀小兮朝着他走过来，脸色极为郑重道：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生下来是男儿身或者女儿身，可骨子里却觉得自己的真实性别与生理性别截然相反，这不是疯魔！他们没有错，错的是我们！”
罗玉辞定定站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严肃又认真的檀小兮，那双凤眸里凝出让人不容置喙坚定，震得他心神一凛。
“不……不是疯魔？我们错了？”罗玉辞喃喃自语，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概念。
檀小兮点点头，眼中闪过奇光：
“如果你从一出生，别人就告诉你，你是皇帝，你是太子，你是神，每个人都这么说，你就会坚信，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周家那个孩子，从小被母亲告知自己是个女孩，她就认定自己是个女孩，她有什么错？”
罗玉辞呼吸一紧，太阳穴突突直跳：拿什么比喻不好？这丫头的嘴是开过光？
心跳加速的他刚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院子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耳力敏锐，高喝一声道：
“谁！在我家门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来钱儿顿时来了精神，奶凶奶凶地跑过去朝着外间叫了几声。
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站着的人，却叫罗玉辞和檀小兮两人面面相觑。
一副清秀圆润的面孔上，生了一对极为水灵的杏眼，翘鼻丹口，涂了鲜红的口脂，可唇角却长着些诡异的胡须，明明穿着女子的罗裙，骨骼却略显宽大，明显是个男孩的身形，这不是周家那个孩子，又是谁？
“周……招妹？你怎么来了？”罗玉辞松了紧握匕首的手，上前一步将檀小兮挡在了身后问道。
“罗家二哥哥，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方才抓伤了你，实在是对不起……”
周招妹眼底通红，声音哽咽，仿佛方才哭过，面露愧色接着道：“我方才实在是失了理智，后来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指甲缝里都是血，才知道你定是被我的指甲抓伤了……对不起！”
说着，举起手中一把带刺的绿色植物道：
“我采了草药来！将这些刺儿菜捣碎了覆在伤口上，就不会流血了！”
檀小兮眸光一亮道：“你还懂药？”
周招妹羞怯地点点头道：“只知道些活血化瘀的，旁的不懂，爹娘从前打我，我便是用这些为自己止血的！”
“招妹，你方才一直站在门外？”檀小兮拨开罗玉辞母鸡般护着她的长臂，径直走到周招妹面前。
“是……都听见了……谢谢姐姐说我没有疯魔！我……呜呜呜！”
周招妹强忍着的情绪忽然间崩溃决堤，轻咬着修长的尾指哭泣起来，肩膀一抽一抽，鸦羽般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粘在了一处，那模样完全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瞧着让人生出几分心疼来。
檀小兮心神一动，忽然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周家妹妹，你想不想学医？”
周招妹一愣：“姐姐，你叫我什么……？”
“若是我能将你变成女儿身，你可愿意，跟我学医术，造福一方百姓？”
她此言一出，就连罗玉辞都震惊了：
变成女儿身？这丫头，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的鬼故事！？
周招妹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轻声问：“姐姐相信我是女孩，还可以把我变成女儿身？”
檀小兮郑重点头，一字一句道：“我可以。你敢信我吗？”
沉默良久，周招妹肃然，噗通一声朝着檀小兮跪了下去。
“敢，姐姐要让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