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专业人员”们随着伊地知一同上楼后,没过一会儿,虎杖悠仁走了下来。
二人在晚风中沉默着,虎杖悠仁垂下眼睫,看着环起手臂的大庭叶子留给自己的脑瓜顶,轻声开口“姐姐冷吗?”
大庭叶子闻言缓慢的摇了摇头,仍然不言语。
见状,虎杖悠仁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靠近了些,挡住了些夜风。
沉默就这样在夜色中蔓延,似乎连温度都配合气氛般低了些,一天的疲惫似乎都积攒到了这一刻爆发,二人都默契的选择了安静。
直到乘车回到了那个有点狭窄的地下室,一同歪倒在沙发上,虎杖悠仁才找回了一点说话的力气,小指轻轻勾住了大庭叶子的衣角。
“姐姐已经,做的很好了。”
虎杖悠仁微微侧头,瞳孔映射出的是她仰头看向天花板出神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也没有很久,大庭叶子轻轻的说了声“悠仁也一样”,便再度任由沉默发酵。
昏黄的柔和灯光打在二人脸上,奔波的疲倦在此刻上涌,虎杖悠仁看着大庭叶子,大庭叶子看着天花板,二人就这么在沙发上发愣,听空气里不知从何而来的细小声音被寂静无限放大。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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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飞乱舞的,是血色的樱花花瓣,以夕阳晕染的橘色天空为背景,肆意的旋转飞扬着。
入眼的是躺在青青草地上姿态各异的人们,仰面的,侧卧的,趴伏的,肢体交叠的,像是睡着了一般和谐安详。
不远处有几座朦胧的小山,仔细一听似乎还有流水声,花瓣落入了小小的涓流中,染红了清水。
又是“她”的梦吗?
意识到这一点,大庭叶子动了动脑袋,却发现眼前的景色跟着倾斜了些许,她不由怔愣了一下。
这次的梦居然可以让自己来“看”?
愣了一会儿,大庭叶子向左边看去——一个少年模样的人站在她左侧不远处,他环着手臂,身上的和服有些松垮,看似随意又笔直的站在那里,似乎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屈尊挪动一步,五官却让人看不真切,像是被人刻意模糊了一般。
她眨了眨眼,又向右看去——一个衣着边边角角透露着华贵,身形却佝偻的男子跪在她右侧,他的上半张脸被一朵朵鲜红的花遮掩,几乎只剩下半张脸近乎扭曲的笑容。
而他高高举起的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
大庭叶子想抬头看清,却突然被一阵花瓣飞落迷了眼,她匆匆低头,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是夏油傑。
夏油傑静静的躺在她的腿上,他阖着眼,漂亮的唇角噙着笑意,似乎下一秒就会如同往常梦里那样,笑着睁开眼,温柔的抬起手掐掐“她”的脸,用那张好看的唇说出一两句逗弄女孩的话,待真的惹急了“她”后又乐呵呵的凑上去哄人。
可他仍然睡着,像周围的人们一样,睡的那样沉,让人不忍心打扰。
视线一动,大庭叶子看到了一抹红——一片血红的花瓣落在了夏油杰的喉咙中央,在黑色的衣襟与他皮肤的映衬下是那么的显眼。
目光刚一触及,耳边就有两道声音同时炸开。
“不要看……”
“不要看!!”
两道声音,一道低沉、平缓,像是悠扬的古琴,轻柔拂过耳廓,带着温柔到让人想要哭泣的安抚。
而另一道,哀怨又短促,仿佛受了普天之下最深最痛的伤,带着浓稠的悲戚,像是惊雷般炸裂在耳畔。
大庭叶子一阵恍惚,鬼使神差的抬手,想要拿掉那片花瓣。
指尖刚一触碰,耳边不知响起了谁的惊叫,尖利、悲恸,仿佛在经受此生最恐怖的劫难,几乎要将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全都化作尖叫的动力。
震颤的麻痹感从碎裂的心脏处始发,撕扯着神经飞速扩散至全身,眼前美丽的景象分崩离析,寸寸崩坏。
花瓣是血雨,夕阳是火光,死去的分不清是咒术师还是被卷入的平民,缺手断腿,面色狰狞,流淌的鲜血覆盖过干涸的,汇聚成细小的红色涓流,数不清的尸体堆成了小山,似乎还有微弱呻吟被掩埋在底下。
左侧是单膝跪地的少年,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不知是谁的,手臂被斩断了一条,右半张脸也血肉模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用还算完好的猩红左眼死死盯着那个斩断他手臂的少女。
右侧是疯狂的男人,他高举着一柄形状奇特的刀和似乎是那把刀的鞘笑的癫狂,刀尖的血滴落在他脸上也没能影响他的狂喜。他嘴里颠三倒四的说着什么,而尖叫声太刺耳,大庭叶子只听见了“天逆鉾的鞘”“果然”“祖传术式”“不会还给那家伙”“我才是家主”这些只言片语。
尖叫声减弱了,到底是谁在喊叫呢?
剧痛的喉咙反上了一股腥甜,鲜血滴落在男人发白的额间,打破了他仿佛熟睡的那份美感。
她慌乱的抬起手去擦,可自己的手上也都是血,她又拉过袖子,可是袖子上也都是血。
男人的额头的血滴被她擦的晕染开,和他喉间的那道张扬的血口相应出凄惨的美感,她又慌慌张张的去擦,但指尖什么硬物的触感又让她瞬间抽回了手。
可能是凝固的血块,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但她不敢再去想。她哭不出来,她的嗓子也好像废了,她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只能发出低哑难听的啊啊声。她一遍一遍的轻轻推他,用颤抖的手。
右侧的男人还在大笑,左侧的少年突然间也笑了一声。
“他死了,彻底的。”
轻飘飘的,随着一股带血腥气的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仿佛最后一根稻草,将她脑海里紧绷到极限的理智也压垮了。
眼前的所有都开始破碎,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压死难以呼吸,她再度大喊,这一切悲哀针对大庭叶子的灵魂共振般反馈回来,她完完全全的明白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
似乎是来自灵魂的牵引影响,眼前死去的已经不是夏油傑,而是悠仁,是惠,是津美纪,是野蔷薇……是那些自己原本想要不惜一切保护的人。
灵魂似乎被抽离开了,大庭叶子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到坐在鲜血中的津岛三叶抱着已经冰冷的尸首哭喊,恍惚朦胧间,她又看到真人的手搭上了吉野顺平的肩膀,看到夏油老师的额头同梦里一样刻上鲜血……她看到自己满身鲜血,孤身一人站在看不到尽头的深蓝海洋中心,立足于同伴的尸体之上。
大庭叶子跪坐在尸山上,死死扣住了自己的耳朵,与身后那炼狱里的少女一同尖叫起来。
但是她还能哭出来。
渐渐的,她感到眼泪被轻柔擦拭,感到冰冷的身子被温暖包裹,她被一股如阳光般温暖的气息带离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寒洋。渐渐的,她不再哭泣,不再颤抖,放任自己闭上眼睛,窝在柔软的阳光里,任由那股温暖的气息安抚般轻轻拂过后背。
等到心跳平静下来,大庭叶子睁开了眼,入眼的是一片黑红相衬的布料,无边际的绿茵和高大的樱花树。
感受到怀里人的稳定,津岛三叶松开了怀抱,借力让大庭叶子慢慢起身。
大庭叶子胡乱揉了揉眼睛,抬头看见津岛三叶那双如死水般平静的红眸后又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
津岛三叶笑了,那笑声悲喜不明“吓到了?”
大庭叶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嘴开开合合了几次,还是忍不住小声说“如、如果,津岛小姐想见夏油老师,可以、上课的时候可以……”
可能是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取悦了津岛三叶,她低低的笑了几声,竟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弹了一下大庭叶子的额头“你不怕自己换不回来了?我可是千年前的恶灵。”
大庭叶子受了这一下“暴击”,抬手揉了揉脑袋,小声开口“津岛小姐……不会的。”
津岛三叶收回去的手顿在了半空,恰逢微风吹来,一朵浅粉色的樱花正正当当的落在了她的指尖。
她将花夹在指尖,垂眸看了半晌,难得温柔的浅笑了一下。
“倒是谢过你的好意。”津岛三叶说着,指尖一弹,樱花不偏不倚的飞到了大庭叶子的刘海上,被发丝轻轻挂住“之前还在高专的时候,我也算是偷偷见过他几面的。”
“他终究不是我的傑,我已经知足了。”
微风吹起津岛三叶如墨的发丝,隐去了她的表情,大庭叶子抿了抿唇,嘴笨的她向来不知该在这种时候说些什么。
待风止,津岛三叶仍旧是那个慵懒的津岛三叶,她靠在树干上,眯起眼看向视野里掩去了半边天的枝丫与樱花,淡淡开口“我苏醒的时机不当,现在的力量所剩无几,但还是能带着那个家伙下地狱的。”
说着,她微微侧头,视线转向了大庭叶子“因为你的术式,你和你的同伴,一定会被那家伙卷进‘大业’里,所以,你一定要变强。”
大庭叶子立刻正襟危坐,津岛三叶抬手招她靠过来,她也乖乖前倾身子。
微凉的指尖点在额头,几张模糊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我会陷入沉睡,而你,去找夏油杰,让他带你找点东西。”
“只要能找到那个东西,你们所有人就能暂时摆脱那个混蛋的危机。”
“只是…你要做出些选择,即使怎么选都会对一部分人很残酷。”
指尖离开,画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昏沉的感觉。
强打起精神,大庭叶子心头的感觉有些微妙“我…我是不是……见不到您了……?”
愣了一瞬的津岛三叶笑了笑,那张向来妩媚慵懒的脸上突然有了几分俏皮,像是曾经那个少女。
“我可没有拍人后背的习惯。”
这是大庭叶子睡过去之前,恍惚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樱花树下,津岛三叶浅笑着抬手抚上耳坠的流苏,缓缓阖上眼。
要好好抓住重要的人啊。
我可是,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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