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拉到沙发旁坐下，听着她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的和自己说着家常，微笑着一一回复夏油夫人的“学校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学生们都喜欢你吗”这些琐碎问题——夏油杰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皱纹，难得有些恍惚。
……多久没回来了呢？十年？似乎有了。
“还是第一次见我们小杰带女孩回家呢。”
注意到儿子的视线方向，夏油夫人用余光瞥了一眼姐妹合上的卧室门，捂着唇笑道。
夏油杰一愣，脸上的微笑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无奈“那是我的学生，妈妈。”
夏油夫人假装没有听懂一样，笑着抬起手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掩去了眼角的泪光，“妈妈我相信我儿子不会趁小姑娘‘年纪小好骗’下手的，不过也放心，妈妈也是很开明的——”
似乎被某个字眼触动，夏油杰眼神微暗，但面上仍是不显，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无奈道“您又看什么奇怪的电视剧了……”
满意他反应的夏油夫人又笑了起来，笑声却在另一扇门打开时戛然而止。
结束了午睡的夏油先生看着客厅里的二人，视线在触及夏油杰的一瞬间便凝住不动了。
夏油杰看着父亲似乎不自觉拧起的眉毛，余光瞥见带着些慌张站起的母亲，干脆利落的带着没有一丝瑕疵的微笑站了起来，狭长的双眸眯起，像只友善的狐狸。
“来一杯水？您午睡起来总是会喝水的对吗，父亲。”
卧室门猛地关上了，带着巨大的声响和吹动夏油杰额前刘海的劲风。
夏油夫人看着夏油杰微笑的侧脸，忍不住伸出手“小杰……”
夏油杰向前走了几步，耸了耸肩“看来父亲房里有水，那我就不多事了。”
看着他走到了姐妹卧室的门边，夏油夫人赶紧跟上，小心的开口问道“这次、这次回家……”
“是带着任务回来的，”微笑如同被计算机精准勾勒后保存在了脸上，夏油杰嘴角的弧度几乎没有变过“越快回去越好，详细情况就由我的学生来说明吧。”
刚刚还有一丝生气的客厅陷入了死寂里，只留拖鞋底蹭过地板的脚步声。
夏油杰在门边站定，微微侧头“怎么了，您看起来有话要说？”
夏油夫人收回了手，摇了摇头，勉强的笑着，看着夏油杰敲响了姐妹的卧室门。
……她其实想问，要不要…能不能在家、吃个晚饭。
··
轻轻带上卧室门，大庭叶子被美美子牵着坐在了椅子上，而她自己则和她姐姐菜菜子一起坐在了床上。
一眼对四眼，大庭叶子又有点要开启震动模式的前兆，枷场美美子先发制人，抬手拍了拍菜菜子的肩膀“她是我的姐姐，枷场菜菜子，叫我们菜菜子姐姐和美美子姐姐就好。这里是我们的卧室，放松下来吧。”
“嗯嗯嗯！”大庭叶子狂点头。
“这位是大庭叶子，夏油大人的学生，有［人间失格］的那位。”美美子自觉当起了中间人。
“看外貌就猜到了”菜菜子环起双臂，不带恶意的打量了一番大庭叶子“那个家伙呢？”
“诶？”
“你这小家伙别装傻！”菜菜子拍床而起“就是那个家伙啊！津岛三叶！要和我们抢夏油大人的家伙！”
美美子拉了拉她的衣角“菜菜子…音量、注意音量……”
想到外面应该是什么光景，菜菜子抿了抿嘴，泄气了般一下子坐回了床上。
大庭叶子调整了一下呼吸，“那个……请放心，津岛小姐她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闻言，美美子三言两语把大庭叶子刚刚说的又给菜菜子复述了一遍。而菜菜子听完来龙去脉，像是想到了什么，托起下巴沉思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菜菜子凑到了美美子耳边，轻声开口“你也想到了吧？”
“嗯……我觉得有可能，时间上来说是唯一能对的上的东西了吧。”
“而且以前还出现过那个……”
大庭叶子看着眼前的双胞胎窃窃私语，紧闭双眼甩了甩头，将强烈的既视感甩掉后开口问道“枷场姐姐们是有什么线索吗？”
闻言，二人一齐转头看向她，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皱起眉的菜菜子颇为为难的支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自己的脸颊，美美子看看手里的布偶又看看大庭叶子，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默了一会儿，菜菜子首先开口道“如果找到了的话……大庭和夏油大人是不是马上就会走？”
“应该……会的吧。”大庭叶子回答，“夏油老师应该不会介意枷场姐姐们多留几天的。”
二人的脸色却没有大庭叶子这句话缓和多少，看着又陷入深思的姐妹俩，大庭叶子试探的开口“那个……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闻言，枷场二人又是对视一眼，菜菜子啧了一声，指尖略显烦躁的卷着垂下的鬓发，“我们不想耽搁夏油大人，可是……”
“我明白了。”
一直注意着门外动静的大庭叶子却难得打断了她的话，突然从椅子上起身，从还愣着的枷场美美子手里将布偶抱了过来，两三步走到二人身后面向里面躺倒在床，用布偶挡住了脸。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大庭叶子一声微乎其微的“失礼了”便湮没在了敲门声中。
夏油杰看清二人屋内景象后愣了一瞬，看向门边枷场菜菜子的眼神里写满了“怎么回事”。
完全是下意识来开门的枷场菜菜子还处在大脑宕机状态，侧头冲着自己妹妹疯狂眨眼睛。而坐在床边的枷场美美子则是在电光火石间飞速运转大脑寻找理由，最后选择举起手虚握成拳，比出食指竖在嘴边，“嘘——”
接收到妹妹信号的菜菜子立刻也有模有样的比了个嘘的手势，推着夏油杰出了门。
夏油杰一脸疑惑的被推了出来，撞上了神情哀戚的夏油夫人，他脚步微顿，几不可见的后撤了一步。
枷场菜菜子注意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借势站在了两人中间，就像夏油杰是为了给她让位置才退了一步一样。
“小叶子她奔波劳碌，已经睡下啦，我和美美子把床让给她了哦。”枷场菜菜子一本正经的睁眼说瞎话。
“……”夏油杰的眉毛高高挑起，显然他也没想到菜菜子就这么不加修饰的编出来了。
让他信大庭叶子会在刚来不到一个小时的地方睡着，他宁可相信五条悟不再喜欢吃甜品。
……啊，好像的确有一段时间不喜欢了来着。
叹口气扯回自己飘远的思绪，夏油杰无奈的开口“那不如、让美美子把她叫起来吧。”
枷场菜菜子闻言立刻抬起手臂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不——行！夏油大、老师！要懂得怜香惜玉！小叶子都这么累了！怎么可以打扰女孩子的美容觉呢！”
夏油杰又叹了口气，他再不明白菜菜子是什么意思就说不过去了。
“我知道了……等晚上再说吧。”
“好耶！！”枷场菜菜子振臂高呼，夏油夫人也露出了笑容“那、那好啊，我去准备晚上的食材！”
看着二人挽着手臂进了厨房，收起了微笑的夏油杰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思索今晚的住宿问题，以及枷场姐妹会不会放自己去外面找宾馆。
··
那边夏油杰被菜菜子疑惑的推出了门，随着卧室门再度关闭，美美子迅速跳过去把耳朵贴在房门上聆听，直到门口传来离开的脚步声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走回床边坐下，轻轻抬手拍了拍大庭叶子的肩膀，“已经可以啦。”
大庭叶子立马弹了起来，把布偶还给枷场美美子后就利落的九十度鞠躬小声的喊道“真是失礼了！”
枷场美美子摆了摆手，用了点力把大庭叶子拉到身边坐下。看着女孩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叶子……可以这么叫你吗？叶子反应真快，我们差点没跟上。”
大庭叶子闻言刮了刮脸颊，有些无奈道“很抱歉……刚刚情况紧急……”
“不用道歉的，”枷场美美子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大庭叶子的脑袋瓜“该说是多亏了你才对……夏油大人终于可以在家里吃顿晚饭了。”
“……”
大庭叶子的嘴唇犹豫的开合了几次，还是没有问出口，枷场美美子则是轻笑了一下，将布偶放在了身侧，轻声开口道“小叶子是很温柔的人呢。”
“诶？”大庭叶子愣愣的看着起身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的枷场美美子，疑惑的眨眼。
“叶子小学也有过的吧，国文课的作业，写小故事什么的。”枷场美美子一边翻找着一边问道。
“啊…嗯，”大庭叶子不明就里，诚实回答道，“现在想起来都是些幼稚的小故事……”
枷场美美子轻声笑笑，拿着找到的小本子回到了床边，“那，我和姐姐可能厉害一点吧。”
看着女孩双手接过有些破旧的小本子，枷场美美子抱起布偶坐在了大庭叶子刚刚坐过的椅子上，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道“我们写的小故事，在课堂上引起了小朋友们相当激烈的争执呢。”
大庭叶子的指尖微微蜷缩，看着手中像是微微一碰就要散架的小作业本，翻开第一页的时候，她居然紧张的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黑狐狸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黑色的大狐狸。
大狐狸的父母都是很普通的狐狸，但大狐狸不一样，他聪明，敏捷，他的毛色乌黑亮丽，他简直是一只非常非常优秀不能更优秀的黑狐狸。
大狐狸的父母从小就告诉他，优秀的狐狸，要保护其他的小动物，因为他很优秀，所以他有这样的责任。
大狐狸很听话，他惩恶扬善，保护弱小，还结识了漂亮的白色大猫、漂亮的棕色小熊猫和漂亮的黑色狗狗，他们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可是有一天，那只黑色的狗狗不见了，他知道那个小狗狗很怕孤单，于是他去找她，去很多很多地方找她。
找她的时候，他从一群恶劣的猴子手中，救下了一对被欺负的很惨很惨的小狐狸，可是森林里的大家知道了这件事后，却觉得大狐狸做错了。
森林里的大家说，那群猴子是普通的猴子，而大狐狸是优秀的狐狸，即使要救优秀的小狐狸，也不应该打倒那些猴子，因为普通的他们打不过大狐狸，优秀的大狐狸和小狐狸应该包容普通的猴子。
大狐狸的妈妈说，她相信她优秀的孩子一定不会欺负弱小，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大狐狸的爸爸说，他忘记了教诲，忘记了优秀要为了正义而存在，他不是他的孩子了。
大狐狸什么都没说，虽然他好像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
森林里的大家不再认为大狐狸是优秀的大狐狸了，大狐狸的身边变得很危险，于是大狐狸把小狐狸们送到了他的父母身边，自己留在了森林里。
但是小狐狸们看到过的，看到过大狐狸对着黑色狗狗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
——「我做错了吗？」——
……
故事很短，作业本很薄，小孩子的文笔也很稚嫩。
但大庭叶子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块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像是就在大狐狸的对面，看着那个曾经骄傲无比、优秀无比的大狐狸手足无措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濒临崩溃的问她
“我做错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