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小丸子头凭感觉狂奔，热闹的市集和人群愈来愈远，而我能感觉到那个咒灵在我们身后，不远不近，也穷追不舍。
直到彻底远离了喧嚣，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的小路上七拐八拐，最后在栋栋居民楼围出的狭窄空地中刹住脚，我得以回身看到那个咒灵的全貌。
真丑……不是，是太丑了，这‘堆’眼睛真的是……恶心透了。
粗略的判断了一下，蚯蚓形的咒灵并不强，但也姑且没弱到小丸子头可以直接纳为己用的地步，而且这里也实在不适合作为周旋的战场。
没办法……
我把小丸子头护在身后，暗自凝神，用那股无法描述的感觉析出人间失格所掠夺的、不属于我的那部分咒力。
手指比做枪形，咒力顺着血液流经手臂汇聚于指尖，我瞄准了正常蚯蚓的在咒灵扑过来的一瞬间击打出去。
可称作环带的部位断裂开来，我立刻将它剩下的身躯都打上了一层混杂人间失格咒力的阴火，深色的火焰纹路烙印在咒灵的身上，它很快失了活性，刚刚分裂出来的……不知道是眼睛上长了个脑袋还是脑袋上长了群眼睛的肢体也不动了。
我回身，指了指地上还在轻微扭动着挣扎的咒灵，“像这种的，外形很明显的咒灵，它们的弱点其实也会很显眼，用常理推断一下就可以了。”
一定是还在沉醉于我秒杀咒灵英姿的小丸子头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回身讲解，小幅度地弹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点头表明自己听进去了。
我满意地笑了一下，接着说“而这种低级咒灵的能力也很浅显易懂，比如说这个是蚯蚓一样的咒灵，那它很有可能就拥有分裂的能力，假若是一个看上去很像猫的咒灵呢？”
小丸子头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还有提问环节吧，不过先生教我的时候也是偏向于让我自己想答案，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个小丸子头看着挺好看的，应该不傻。
果然，小丸子头没一会儿就回答了“可能，跑的特别快，然后……有挠人特别痛的大爪子？”
“错。”我摆摆手，一脸正色“小猫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有人因为讨厌猫咪而滋生咒灵呢？！”
看着小丸子头瞠目结舌的混乱小表情，我没忍住，笑出了声，抬手搓了把他的丸子，“开玩笑的，回答的很对啦，不过还是要视情况而定哦，以及，咒灵基本就是人类对某件事物或某个地点等等、产生了负面情绪、从而催生的东西哦。”
他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样，先是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又哦了一声，最后他的视线落到了那个算得上“奄奄一息”的咒灵身上，看看它，又看看我。
“你……是你打败的，你要收服它吗？”
我被可爱到了，又笑了一声，“这个‘收服’是只有拥有「咒灵操术」术式的你才能做到的事，秋叶可不行。”
“‘术式’……？”他又一脸困惑。
我向四周看了看，这里的居民楼似乎都有些年头了，高楼与它老旧的灰色墙面散发着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压抑气息。
规整死板的窗口，补丁一般脱落的墙皮，墙角还偶有被水渍晕染开的大片印记，花坛里仅剩的杂草也展现出败落的枯黄色。
啊……我的第一堂课要在这种环境下上吗？
抱怨归抱怨，等小丸子头把被我炸成两半的咒灵搓成一个黑球后，我还是拉着他找了块相对干净的花坛边坐下了。
“这个世界上，有着名为咒灵的这种生物。”我敲了敲从小丸子头手里接过的咒灵球，开始给他讲述“这边的世界”。
讲基础常识，讲奇闻异事，讲术式的千奇百怪，讲咒术界混乱血腥与光辉人性共存。
从天空澄蓝讲到了橙光渐起，我有些口干舌燥，但他一直兴致勃勃，兴许是因为另一个世界的神秘面纱在他眼前揭开了一小部分，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对找到“同病相怜”的同龄人而暗自高兴。
……总的来说，哪种我都不太希望。
“所以，秋叶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御三家里的人对吗？”
小丸子头眼神放光，而我无奈地扯扯嘴角“御三家现今依然存在，什么传说不传说的……”
我话锋一转，收敛了笑容，“总之，秋叶和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拥有面对那些东西最基本的保命常识，和‘这边’到底有多么危险。秋叶并不希望你来到这边。
“以后，看到咒灵就无视吧，别追着跑。”
小丸子头愣住了，可能因为我表情有些过于严肃了吧，他又有点不太敢看我了，低头看着自己手指打架“可、可是……如果‘咒术师’很稀少的话，那我不就更应该去…祓除那些咒灵吗？”
我挑了下眉毛，然后把手里的咒灵球还给了他，“是吗，那这个还你，吸收吧。”
小丸子头抬手接回去了，然后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我，“你……可不可以先转头别看我？”
我环起手臂，“秋叶还没见过活的咒灵操使吸收咒灵呢，看在秋叶帮了你的份上，让秋叶观摩一下。”
小孩明显犹豫了，不过还是很艰难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好看的……我可以给你形容……”
“……你这小孩。”我皱眉，一把夺回了咒灵球“既然难吃，干嘛非吃不可，又没人逼你吃。”
小丸子头似乎下意识地想来抢，又生生止住了动作，干脆气鼓鼓地扭头不看我了，“你……你刚刚告诉我的，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所以……”
“秋叶也说过了，没人逼你做，你可以直接祓除这东西。你不需要也没必要战斗，没必要吸收这种恶心的玩意儿，你只要学会无视就好了。”
我打断了小家伙的话，他也把头转回来了，似乎不太明白。
“可是、可是我可以吸收它……我可以变强、然后去帮助更多人不是吗？”
他声音变小了，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想法很不错，但还是，没必要。”
“咒术师只是个职业，并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咒灵也不是真像……那什么？野生神奇宝贝一样、乖乖等着你收服。”
“‘这边’的世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普通人的世界，踏足这个并不美好的地方呢？”
小家伙的表情云里雾里，还试图反驳我，“可是爸爸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果我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去帮助更多的人，那么我应该去做啊。”
我抬手用咒灵球敲他脑袋“你这小家伙摆什么大道理，秋叶说不准就是不准。”
小丸子头皱起了脸，气鼓鼓地又扭头不理我了，我无奈，这小孩没小直哉那么好糊弄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说着好听，不过是对当事人的道德绑架罢了。”
我也不管小家伙听不听了，只是低着头讲，边讲边看着手里漆黑的咒灵球，恍惚中能从里面看到一个名为咒术界的漆黑漩涡。
“秋叶讲的，只是咒术界最表面最浅显的那部分，更黑的地方，秋叶讲不明白，也不太想和你讲。”
我在漩涡的中心逃不开，而有个小家伙不知者无畏地想往里跳。
“咒灵球，这东西秋叶没吃过，但秋叶能差不多体会到那是什么感觉……大概是会让人对‘吃’这件事一视同仁丧失了兴趣的恶心味道。”
“腐烂在泥土里熟过头了的浆果？会比那种感觉还要过分。”我想着掠夺他人咒力时的那种恶感，摇了摇头，那是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恶心。我看向小丸子头，果不其然，他的表情也不好，不过至少愿意看我了。
“秋叶是摆不出什么大道理的家伙，只能说，如果你只是想在亲人被小咒灵纠缠的时候帮个忙，秋叶不反对，但别再深入，别逞英雄。”
“这不该是你的‘能力’，这是一道看起来就不祥的附加题，只要好好做完普通人正常一生的考卷就好了，没必要碰那些百害无一利的东西。”
霞光不知何时爬满了半边天，我转头去看小丸子头，他正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他脚下是被晚霞染上橘红的地面，而这地面又被高楼的阴影分割成了两半，戏剧性地在他一左一右的脚下滞留光与影。
晃了晃腿，夕阳照的身上暖洋洋的，我闭上了眼，静静感受风抚面颊。
“我……有点不明白，但基本上理解了。”
我听到小丸子头跳下了花坛，他的语气还有着明显的困惑，但也有稚嫩的坚定，“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东西别人不可以要求我的，但是如果是我自愿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我颇有无奈地睁开眼，撑着脸看向面朝着我，站在光影分界线里的小家伙，“你这叫理解了？秋叶明明是不想让你往火坑里跳。”
“放心吧！我理解了！”小丸子头眼睛闪着光，俩手攥拳，手臂半折在身前，孩子气地上下摆动着，“想吸收的时候就吸收，不想吸收的时候就祓除，或者干脆无视掉，这件事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别人没资格要求我！”
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红着脸、似乎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地指向了我，“就算、秋叶你是我的‘引路人’，也不可以强行决定我的……我的决定！”
我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不用他说，我本来也不会过多干涉他人的选择，顶多给一些我的建议，他要是真的想找刺激，我也已经做到萍水相逢的仁至义尽了。
“我会变强的，变得像秋叶你一样强，这是出于我个人的愿望。”像是为了更有气势，他上前一步，整个人凑到了我面前，一手拍上了自己的胸口，“我想变强，我会变强，变得可以进入那个可怕的世界、可以去帮助他人！这也都是发自我本心的，我的愿望！”
我看向他反射璀璨光芒的紫色眸子，撑住花坛边缘跳了下来，站在他面前。
“哪怕你变强的道路永远伴随那铭肌镂骨的反胃感？”
“哪怕术式的缺陷如此明显、哪怕术式根本算不上顶尖？”
我逼近一步，他后退一步，但他没有低头，而是仍然有些发抖的直视我的眼睛。
“哪怕某日回首惊觉过往鲜血淋漓，哪怕你帮助的人对你毫无感激之情？”
“——哪怕你死去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
我瞪视着那双纯洁无瑕的眼眸，希望能以严酷的话语吓退它的拥有者——一个如此干净的、普通人家的小孩。
可他没有退却，而是直面我和我带来的黑暗，如此稚嫩又如此纯粹的坚定着回答。
“哪怕如此。”
哈。
“狂妄的傲慢小孩。”
我揉乱了他的头发，语气里的笑音不知笑自己还是笑他，他不满地反驳，无非是“我认真的”“我才不狂妄”这些可爱的话。
不过……
我眯起眼看着他。
一个还没我高的小小咒灵操使。
一个没有漆黑压迫却要主动步入黑暗的小咒术师。
一个本不该了解涉足这一切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这段意外相遇能够影响他走多远，但如果，他真能如他所言那般走下去的话——
——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伟大又温柔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