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国,承平三年,夏。
赫!
云芷刚被带着冰碴的冷水浇醒,烧红的烙铁便再度落到她的脸上,口中立刻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为了给人撒气,方才昏迷之时,她的舌头已经被拔掉,冷汗浸湿衣衫,四肢处的衣料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竟是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凸起的小腹。
“陛下您看,她像不像一只球?”她的正前方,放着堆满山珍海味的长桌,长桌后云凝窝在墨成规的怀中,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冲墨成规撒娇的问道。
“爱妃好眼力。”墨成规轻轻的刮了下云凝的鼻梁,又厌恶的看向云芷,皱眉道,“若是没了那头才会更像球……”
“啊?那头没了人便要彻底死了呢,她好歹陪了陛下十年,您就一点都不心疼?”云凝面带醋意说道。
她拿起桌上的葡萄含进嘴里,仰着头凑到墨成规面前,墨成规眼中露出宠溺,吸过葡萄又在她唇上偷了个香。
“心疼?心疼被死人退婚的下贱女人?心疼秽乱宫闱怀了旁人骨肉的破烂货?朕只嫌她晦气,嫌她脏!朕爱的人一直都是你。
“只是朕当初需要借助容家老匹夫手中的人脉,才不得不明媒正娶了她,害得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还差点被那老匹夫杀死……”
云芷麻木的看着那二人。
这样的话她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内心已经丝毫掀不起波澜,甚至想不起来最初听到时的心痛,只余下愤恨。
倒是这二人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总在她面前秀恩爱,又百般折磨她撒气。
若非是一直挂怀着外公和诸位舅舅,她也不必如此苟延残喘。
许是知道云芷迫切想知道家里人的下落,墨成规忽然看了她一眼,神秘兮兮的道,“倒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诉爱妃,今后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伤害你的那老匹夫一家人已经找到了。
“找了他们这么久,都没有收获,可不过才刚刚放出这破烂货的消息,他们就巴巴的赶了回来,方才朕派人过去屠杀的人,已经将那老匹夫和那几个走狗的人头带了回来。”
“赫!赫赫赫”云芷空洞的双眼陡然变得血红,冲着二人惨叫起来。
外公和舅舅是助墨成规登顶的最大功臣,他竟然为了云凝杀了他们!?他如何敢的!?
云芷惊怒至极,不知哪来的巨大能量,竟带动圆椅侧翻在地,她的眼中逐渐变得猩红渗出血泪。
今生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浮现……
她的一生何其悲凉,自己被人设计怀上父不详的孩子,身败名裂,竟还连累早年受旁人挑拨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的,真正爱护自己的家人被杀。
若有来世,她定要好好补偿他们,更要将面前这二人挫骨扬灰!
……
“小姐,您没事吧?”耳畔突然传来说话声,云芷麻木的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鲜红的一片。
她为什么还没死,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让她苟延残喘的活着!
云芷悲愤的想到,却又听那道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世子归天,王府悔婚,本是他们理亏。大爷的意思是如果王府非逼咱们回程,一会您就去门前撞柱子去……”
似乎是害怕吓到她,那人又急急地补充道,“就做个戏,不是真要您去死。”
久远的记忆被勾出来,云芷倏地惊坐起来,这才发现,不止自己眼前,而是她整个人根本就置身于一个红色的世界中。
云芷心中陡然升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她屏住呼吸低头四下检查起来。
她不止有了手臂,那双手也不再是,为了获取墨成规的欢喜不管不顾的长期沉浸在药草中,后又疏于保养,而遍布苍老的褶皱与斑点的丑陋模样。
现在,这双手娇嫩白皙正叠在平坦的小腹处,她微微动了下,就能看到手背上细细的青筋,经过细心修剪的指甲上面,还涂着鲜红的蔻丹。
素手下面是大红色的喜服,上面绣着金丝的鸳鸯,细密的针脚只能摸到略微的硬度,层层叠叠的福字以此为圆心,散向四面八方。
云芷瞳孔紧缩。
一条又一条的信息,都在辅证着那个荒谬的猜测。
她重生了!
她重生到及笄那年,嫁给燕王世子的那天!
哈!
哈哈!
哈哈哈!
云芷无声的悲恸,继而升起轰然的狂喜,她奋力的压制着所有的情绪。
须臾,她擦干脸上的泪痕,扶正头上下滑的凤冠,弯腰踏出了花轿。
入目是燕王府正门,一口硕大的檀木棺材立于堂前,门口挂着白幡,两侧众人具已换上了丧服。
燕王府容大管家从云芷一出来,就已经看到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少女脸上明显有哭过的痕迹,漆黑的瞳仁璀璨清亮,看到棺材时眼中竟丝毫未起波澜。
此时微仰着下颌,挺巧的鼻尖透着股冷傲,端方明艳不可方物,独不见半分的慌乱。
“出来的正好,旁人只道富贵好,唯有本人才晓得孤苦伶仃有多煎熬,云小姐,你还要多替自己考虑才是。”容大管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劝道。
云芷迎上容大管家的眼神,平静说道:“我已有主意。”
说完,她就眼神转向四周,眼神略过一个身形有些虚胖的侯府下人时,轻声吩咐道:“着人去买只公鸡来。”
“云小姐!”容大管家立刻意识到云芷是要用公鸡代替新郎拜堂,脸上顿时露出厌色。
他想不通为何这好端端的女子要为了富贵罔顾自己余生……
“如今府内正筹备丧事,还请云小姐恕罪则个,他日王爷回来,自会亲自去侯府请罪。”
容大管家话音刚落,王府众人便齐齐上前一步,分毫不让的挡在王府门口。
“若我不回去呢?”云芷嗤笑,“难道他日王爷归来,还会打骂照料王府的儿媳?”
照料?谈何容易……
容大管家眼中闪过一丝希翼,却又很快沉着下来,劝道:“云小姐可是担心日后嫁不得良人?侯府虽然门第不高,可云小姐外祖父却是当朝首辅……”
“良人……何谓良人?”
云芷听着这个词眼中露出浓重的愤恨,曾经她以为墨成规是良人,可结果呢?
“闪开!”正这时,人群后面传来高喝声,伴随着嘚嘚的马蹄声,一道熟悉的身影挥着马鞭,几息之间便冲破人群的阻力,来到近前,悲愤喊道:“云云,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