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就连结拜姐姐也不会想到,整日在道上飞来飞去的飞贼,竟然还是处子之身。
然而,在某些方面,宝英却比阿桂姐更老道。当阿桂姐把小童养翻腾过来,轻轻摇动叫唤时,她伸手在小童养的鼻孔前拦拦,紧拧着眉头示意阿桂姐姐跟自己出去。
二人不动声色的出来,
并顺手拉上房门。
宝英告诉阿桂姐,小童养己中毒死亡,从现场看来,死尸面孔发黑,全身卷缩,中的是蛇毒。阿桂登时仰面长叹,连连自责:“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按一般逻辑,
这事儿是谁下的毒,一查就明,可证据在哪?
既便马上把阿芳妈咪叫来,你能说她就是下毒者?还有更可怕,小童养这事儿明摆着是有人设套,也感到暗中有许多眼睛在紧紧的盯着,你就是逮不到抓不住,让你害怕着急跺脚后悔。
最终结果,
是自己拱手交出所有银两,自己灰溜溜关店卷铺盖走人。
弄不好,还可能搭上自己一条小命儿。站在走廊上的姐妹俩都明白,人命关天,人命也不值一文铜板,小童养事儿可大可小。没说的,烟花间的姑娘忽然少了一个,暗中人自会告到官府。
哦错了,
清廷在上海虽置有上海道,委派有上海道台进行管理,可对登场无法。
因为登场从地界管辖区上看,即属于上海道,又属于公共租界(法租界)。于是很自然,一向惧怕洋人的朝廷上海道自然视而不见,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一向对中国国土虎视眈眈的洋人,
当然更是当仕不让,挺身上前。
这样算来,姐妹俩只能望尘莫及,自认倒霉。因为二人和官府半毛关系也没有,更莫说在洋人那儿了。“妹妹,怎么办?”事情突然而且紧急,一向镇定自若的阿桂,一时也没了主意。
赚钱不分四季,
烟业的营业是全天候的,阿桂也没例外。
莫说等天亮,就是当下来客直名要点小童养的钟,死尸马上就会被发现。死尸一发现,三人间里就会炸窝,然后是,阿桂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着急的催着宝英,
“妹妹,怎么办?”
其实不用阿桂催促,宝英早就在动脑筋想办法了。出于突然袭击,擅长飞檐走壁的她,也一时有点乱了分寸。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事儿还得怪自己,如果今晚探出了结果,也不至于发生小童养横尸香闺之事。
小童养死了,
阿芳妈咪虽然暴露了,你又能把她何哉?
倒是自己和阿桂姐姐脱不了干系……宝英茫茫然的手指头,无目的在自己身体上叩着,叩着,忽然触到贴衣裤袋里的扁型小瓶,心里一亮,猛拍一下自己脑袋,可随既又有些呆滞。
阿桂正着急得满眼放绿,
瞟见了结拜妹妹这一细微动作,马上问到:“妹妹,有办法了。”
宝英看她一眼,脑子急速转动着。话说,满鞑膻腥大汉。血雨腥风二百多年,早激起众英雄好汉和爱国豪杰们的愤怒反抗。清未民初,千年转折,兴中会,同盟会等民间社团渐成雏形,结帮奋斗,抱团抗争。
自然,
满清的镇压也更加无情血腥。
反清的民间高手,便献出一秘方给一干英雄,据说是采得深山里百年老蛇,取其毒和着人乳唾沫,三者调剂晒干用驴拉滚石精压而成。
此药成淡白色粉末,
若是给濒临死亡或死亡不久的人服下,有起死回生或保持较长生命体的奇特功效。
因为此药极其难得,所以只发给较高层的反清精英。宝英虽算不上反清的较高层,可她一身飞檐壁的绝技,却给了反清英雄们极大的协助,因此也得到一瓶。
几年来,
秘药也用掉了不少。
而且团帮里规定森严,万万不能用在外人身上。所以,一开始进屋发现小童养己无气息,她想也没往这方面想,现在想起了,又有些犹豫不决。
子过丑来,
天边己隐隐约约可见微曦,相书上的牛牛们在这时候吃完草,准备耕田了。
楼下平静,楼上各房里却烛光明亮,笑笑闹闹,嚷嚷唱唱,不绝于耳。嗒!一间门开,一公子少年歪歪斜斜的出来,边走边扣衣领,给晨风一吹,啊嚏啊嚏啊——嚏,嚏声震天。
又一间门开,
二个胸前背后上都圈一个“兵”字儿的中年汉子,勾肩搭背出来。
一路走,一路哼着什么也不是的小调儿,过二姐妹时,还猥琐的挤挤二人身子,才扬长而去……天,快亮了。越发急眼的阿桂,终于返手抱住了宝英。
“妹妹,姐求你了,我知道,你还有办法,你有办法的,快帮帮我。”
宝英终于一咬牙,领先返身进入了房门。
真不凑巧,二姐妹这么一耽搁犹豫,正好刚上那二姑娘到钟。喳!一布帘正在拉开,一只纤纤玉手正伸在一额角上,娇滴滴的训斥着:“还想玩儿?行啊,拿来。”
另一布帘呢,
拉了一小半。
一双玉脚正蹬在一溜儿毛茸茸的胸脯上:“给老娘快滚蛋!要不老娘喊伺役啦。”刹那,宝英一纵双手一伸,唰唰拉上了小童养床二边的布帘,再将阿桂一提,三人全给小白碎华布帘,严严实实的遮蔽了。
阿桂忍住满肚子的恶心,
蹲在死尸身边,竭力不看小童养发黑的脸,只仰着眼睛定定的看着结拜妹妹。
在阿桂姐的注视下,宝英抠出了藏在夜行衣裤缝中的扁瓶。出于习惯,掏出时她朝一边侧侧以躲避对方的注视。可又马上谦意一笑扭过身,把瓶递给阿桂姐示意她拿着。
阿桂接瓶在手,
只感到一股从来没接触过的冷气,浸过自己指骨一直向腹腔内透去。
顿感一阵神清气爽,身子也仿佛轻了许多。药瓶递给阿桂姐后,宝英用力将死尸翻正,可尸体摇摇复侧回原地,这让宝英心里格登一下,按经验,这标明小童养己濒软尸的临界线。
尸体一旦僵硬,
再给她服药也没有任何效果了。
毕竟,自然规律不可抗拒,天命不可违。宝英窒着呼吸,又把她翻腾过来,并且一把捏住她,不让其再倾复……大约半分钟后,宝英试着松开手,好!小童养虽然仍卷曲着,却仰面朝天不动了。
抹一把额汗,
宝英伸出右手。
接过阿桂手里的瓶子,小心翼翼的拔出小木塞,倒出一小点儿淡白色粉末,准确的喂进小童养微微张开的牙齿缝。稍倾,卷曲的小童养眼睛虽然仍紧闭着,却慢慢伸直了身子,接着,缓缓伸开了眼睛。
宝英一面把住她脉博,
一面俯身仔仔细细的查颜观色。
然后,探过身对阿桂姐耳语:“姐,我们只有二个时辰,快找人。”二个时辰,按现在的钟点,也就是二个钟头120分钟。不是可以起死回生么?
小童养,
本来身体就瘦弱。
加之中毒过重,实无重生之道,能保持二个时辰的生命力,己经创造奇迹。当然,匆忙中,宝英不可能给阿桂姐解释得这么仔细,只能提醒和督促。阿桂当然明她的意思,略一点头,就往楼下走。
她只能走,
还得装得若无其事,就如平时巡视一样,以免造成骚乱。
阿桂一面朝楼下缓行,一面紧张的想着“找人”的含义。毫无疑问,这个时候找人,主要是为了证明,证明小童养死与谁手以及今天发生的事儿。
相信己死过,
又经人抢救活过来的小童养,在回光返照的心理下,一定会如实讲出。
这,似乎不太难。难的是,证明这一见证的人,愿意签字画押盖手印。此外,还找人认真记录。纸笔帐房里倒有,可在这以光**玩乐的烟花间里,谁肯执笔呢?
自己,
虽说识不了几个大字,勉为其难还将就。
可正因为自己是当事人老板,记了也似乎白记,谁会相信?宝英妹妹?同样也不行。官府一定也不会相信“二老板”的记录。短短十一步木梯眼看就要下完,己用去了宝贵的几分钟,可还没有想好。
迎面走来了阿喘妈咪。
“阿桂老板!”
“阿喘妈咪!”阿桂停下,习惯性的问着:“天快亮了,还有客人呀?”“托老板福,”阿喘恭恭敬敬地欠欠身:“还有,生意好着呢。”“还行吧?辛苦了,”又是习惯性的套话。
第一句问的是秩序,
有没有故意捣蛋,闹事,赖帐或者什么者。
开业二月,胜过十年,阿桂渐入佳境。阿喘点点头,忽又皱皱眉:“有个自移是上海道台儿子的小赤佬,为难姑娘,还有意赖帐。我赶到呵斥了他几句,竟然还挽起衣袖要打人,被我镇住,乖乖付钱赶了出去。”
阿桂怔怔,
冷笑一声:“消息传得好快呀!猪头三,瘟呀!阿喘,你又是怎么镇住小赤佬的?”阿喘妈咪轻松的笑笑:
“我说,哇呀,原来是上海道台大人的儿子呀,有失远道,欢迎欢迎。幸好我的相好刚走,不然,你有得一忙了。开始小赤佬还不以为然,挺神气的嚷嚷说,幸好你相好离开了,要是现在在,本小爷让他跪着给我揉脚玩儿。我就说行啊,我让他马上从巡捕房赶过来,人家正骑着高头白马,领着兄弟们捕人呢……”
阿喘妈咪可真够让人喘的,
阿桂没打断她,因为这己经足鸲了。
上月,登场一家名叫“日日欢”的烟花馆,也是一小赤佬自称是官府某守备的儿子,指名点姓要了店里最好的姑娘入单间,尽情玩乐后不付嫖资,还当场与伺役和老板打起来。
结果,
小赤佬倒还真是官府守备儿子。
其父闻讯带兵赶到后,居然把店子围住封了大打出手。幸亏店里有一妈咪与租界巡捕房的某捕头有一腿,捕头也闻讯赶到,才吓走了对方。
闻听此事后,
阿桂才如梦方醒。
原来这世道还有比官府更不得了的人——洋人。可二姐妹不认识一个洋人,加上事情毕竟不是发生在自己店里,也就淡忘了。
现在,
阿桂把阿喘妈咪引进帐房,把整个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然后,直言请阿喘把她那个巡捕相好请来,亲笔记录做个人证物证,事后立即酬谢二人一条大黄鱼。一听有大黄鱼赚,而且又是扳倒对头阿芳妈咪,阿喘妈咪爽快答应,开门就走。
病急乱投医
阿桂本是出于无奈。
虽然边说边叮嘱,那心里到底不踏实,如果阿喘妈咪是夸大其词和拉大旗作虎皮,自己这一招就彻底的输掉了。可现在,看到阿喘妈咪大喜过望拔腿就跑,心知或许是真,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毕竟是真是假,
还得阿喘妈咪,把她那巡捕相好引来才落实。
更何况那宝贵的时间,分分秒秒在流失,简直像把快刀,一下一下在割着自己的心……对巡捕房毫无常识也不了解的阿桂,站坐不定,坐卧不安,一会儿惦着楼上的宝英妹妹和小童养,一会惦着阿喘妈咪走的快慢,是否跌倒或者遇上小痦,一会儿又担心风声走透,那阿芳妈咪逃走或者有了准备……
从不示弱服软的阿桂,
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到一个女人的不易。
当然,登场花业基本上都是女老板,可数数看看点点,哪个老板娘身后没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