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变成这样,”汉柳低吼道,“我他娘的该怎么去见姒乐?!”
鬼君轻蔑冷笑,“见姒乐?!你他妈当年都到猎艳堡了,拐个弯就能带姒乐走,然而你做了什么?!你他妈直接走了!我写信给你,仅剩的白鄂鸟就用完了,姒乐以后想找你都找不到,结果你就是这样给我交代的?!”
鬼君恨铁不成钢地一拳砸落下去,“要不是你没带走姒乐,姒乐后来会死?!会被困在那劳什子国君之位上,生生把自己累死?!更不会为了成神将自己的血给凡人吃,天天待在无灵之地,你知不知道他的福气根本就不多!你现在还有脸见姒乐?!你给我滚回你的昆仑山!”
汉柳怒吼一声“我当时还不是为了救你!!你被他们侮辱……”
“谁他妈要你救?!”鬼君猝然回喝,“侮辱就侮辱,谁又能干干净净走到最后,你带走姒乐不好么?!姒乐一死,我们成了什么?!”
汉柳眼泪都逼出来了,眼睛瞪得通红,血丝层层覆上,咬牙切齿道“我总不能……看着你被他们侮辱啊!!”
“谁需要你救?”鬼君骤然冷淡下来,“秉夏不是在么?你来了有什么用?你有这个功夫你不会去斗兽场接姒乐?你见我有什么用?我做了那种事,你既然看不起我,还跑来救我做什么?!”
汉柳怒吼“是我嘴巴笨,可我没看不起你!我想听你解释!”
鬼君冷冷道“无可奉告。”
汉柳痛哭流涕地喃喃道“我要修复天梯,将姒乐接回来……”
鬼君道“我说了天梯修复不了!”
汉柳道“我要修复天梯……”
鬼君猝然一掌按在他胸膛上,汉柳顿时喷出一口血,鬼君咬牙切齿道“我他妈说了!天梯!修复不了!!”
汉柳神色萎靡,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
鬼渊之上,鬼君脸上所有神情散得一干二净,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有虞谣,眼神深沉得近乎可怕而冷戾,“怎么,你是想听我为你解释?”
“我知道我不懂你,”有虞谣道,“但只要你愿意说,我会尝试去理解的。”
“有必要么?”鬼君冷笑反问,“事实又能改变什么?”
有虞谣眉目微僵,眼底划过一丝波澜,“阿霖……我是你的妻。”
鬼君眼神陡厉,冷冷地盯着她,目色毫不掩饰凛冽恨意,她在这样的目光逼迫下,偏过头去,不愿再看。
鬼君倍感讽刺地笑笑,“我当然知道你是我的妻,倒也不必如此反复提及。”
有虞谣突然转过身去,向山下走去,风色吹过她泛红眼角,她抬手拢了拢斗篷,将兜帽戴上。
鬼君立在悬崖上,眉目沉寂而静穆地凝着她的背影。
他抬头望了一眼昔日乌云顶所在的方向,目光一点点向下,遥遥落在了宝源山上,隐约能看到那里的丰白盐泉和紫竹溪水,只是再也没有了巫姑和白鹿,还有九色鹿。
以及,在山上种树的少年。
他定定看了宝源山太久,不察有虞谣去而复返,等他回过神来,就见有虞谣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有虞谣眼中有些担忧,问“你哭了?”
黑雾迅速覆上面颊,鬼君在原地无声站了会儿,然后飘到悬崖边,继续坐了下来,无话可说。
身后细微的脚步声靠近,距离一步远又停住,是她惯常站的地方。
鬼君抬手摸上脸颊,鬼是没办法哭的,他放下手,果然看到了自己手心的血。
呵,真狼狈。
“哥哥,你觉得呢?”公子霜沉着眉目看他,嘴角笑容古怪,“哥哥,我为什么要回到巫咸国,你不知道吗?”
姒乐看了他好一会儿,淡淡笑了笑,“怎么,你想要复仇吗?”
公子霜却避而不谈,反倒问起来另一个问题“哥哥,你没有和你的神明一起来吗?他放心让你一个人过来吗?”
姒乐未答,平静道“你会伤害我?”
“怎么可能?”公子霜睁大眼,像是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可能会伤害哥哥呢?!哥哥你不相信我吗?”
姒乐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做那些事。”
公子霜看着他,神情寂寥而落寞,“哥哥,你都找到这里来了,你真的不明白我在做什么吗?”
姒乐没说话,走到长案后坐了下来。公子霜走上前,蹲下身,缓缓伏于他膝上,喃喃道“哥哥……”
姒乐取下他头上冷硬的发冠,抚摸着他散下来的头发,像是在回忆过往每一日互相陪伴的岁月。公子霜乖巧地伏在他膝上,抱着他的小腿,仿佛他还是那个四五岁的、长不大的小孩。
“你当年登基,我没来得及赶回来为你庆贺,本应在你及冠那年为你取字,去那户人家寻找,却说你自小便走丢了。”
姒乐道,“不过我去看过你治理的杞国,你做得很好。没有辜负顾兄的教导。”
公子霜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是吗……”
“这样算来,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我记得我先前将王位传位给顾兄之前,时常会与他探讨局势,分析各种局面,并找出对应的法子去落实。你在位之前一应教导皆由顾兄所授,我却是不曾参与过,如今我们倒是可以深入聊聊……”姒乐如是道。
公子霜嘟囔了一句,“才不是……”
“你既然不愿意说,那不如我来考考你。”姒乐微笑道,“从蜀国之事开始。”
公子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哥哥……”
“我如今故人不多,祝冬羽是其中一个,也许由于什么偶然,你知道了他与梁利的关系,遂从他那里下手,开始了整个布局的起点。”
姒乐道,“你在巫咸国多年,显然早已知晓为何杜宇晚年时蜀国大雨不绝、水灾不断,乃是因为雨师特地降雨不去。而蜀国囿于地势,洪水积蓄不去,持续降雨必然引发水灾。雨师为何降雨不去?是因为受雷神或天宫指引。为的是隐瞒某个真相,而那个真相无意中曾被少年时期的梁利险些勘破,她猜到巫咸国逼迫癝巴部落建国的真相不在于捧杀或是什么,他们的目的真正在于雪山圣子,不过梁利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因此丢了性命,化为水鬼而不自知,并与杜宇相爱,做了蜀国的王后。”
“蜀国大雨一开始应是自然天灾,但鳖灵出现后,凿通巫山泻水,已然平息了水患,若一切到此为止,定不会生出后来那么多事。可偏偏,鳖灵在凿通巫山时,发现了巫山底下的古族废墟,而在此时,杜宇收到秉夏的一封信——天音非音为人,再联系那句话‘他们准备了一具八岁男童的尸体用来复活不死的神明’以及秉夏作为天音传承人,传承的只能是他的□□,一切就几乎呼之欲出——雷神或天宫坐不住了,他们曾以某种卑劣手段杀死一位神明,因此他们想要掩盖真相,杜宇和梁利非死不可。于是他们派出雨师前往蜀国降雨,导致蜀国水灾再度泛滥不去,而雷神杀死了杜宇和鳖灵。也许他们以某种方法保护了梁利,让梁利安然无虞。”
“一直到两百多年后,巫真传承在望帝墓中现世,你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关联,遂与公子吾婴做了一场局,借巫真传承欲将天载城、妖墟、虞渊吸引至蜀国望帝墓,一网打尽,狠狠挫伤他们的实力,好为日后的战争谋取更大的胜算。然而公子吾婴并不知真正的公子霜早已被你取而代之,他想谋划的局自然成功不了,也不知你真正谋划的是要将我引入局中,这个局我暂且称为‘揭秘’好了……”
而如公子霜所料,姒乐果真参与了进来,并得到梁利赠鳖甲,知晓了那句关键的话——巫谢的出身。
后来,姒乐回到西域鸟鼠山后,公子霜的谋局仍在继续,巫咸国和天载城分别派人在镜湖底下查探,从残页中得知被杜宇和鳖灵转移至镜湖底下的古族废墟为古‘崎’族,借此将所有人引到不周山的古“崎”部落,进而发现了神像腹中的虚门,因此进入了巫罗地宫。
所有人猜不到阿崎声的真正身份,自然而然认为“不死的神明”是仓河屺,公子霜也知道仓河屺并未陨落,因此借仓河屺之名吸引各路人马,抵达巫罗地宫,让他们从巫罗地宫的光幕中得知了昆仑玉的下落,并有意无意利用巫罗所说的话引导众人将不死药与姒乐联系起来,导致许多人开始寻找杞东楼墓。
“昆仑玉的下落现世之后,你便立即杀了巫朌,让青鸟魂影归位,撞破昆仑山仙界屏障。而巫朌为何会应邀前往巫咸国,则是因你在信中提出你将作为巫咸国公子代表巫咸国为昔年的巫即之死道歉。巫朌所求便是如此,因而他答应赴约,又被你杀害。”
姒乐静了会,继续道,“你知晓我已与阿崎大人身在一处,巫朌死亡,阿崎大人不可能不理会,而我肯定会与阿崎大人同行,于是顺理成章将我引到天载城。巫朌之死引发了天载城和巫咸国的战争,战争又引出了顾末衫,你知道顾末衫和黔千歌的恩怨,便以顾末衫的踪迹拉拢黔千歌叛出虞渊,让黔千歌假借奚姳名义传信给他,将他引诱至大荒原酒肆中。黔千歌爱而不得化鬼,必然会答应你去见顾末衫,又因爱生恨,杀了顾末衫。以巫姑骸骨为引,牵一发而动全身,将与之相关的所有人拉入大荒原黑夜鬼境,通过设在十二道长廊中的阵法进入杞东楼墓,我与阿崎大人则身陷于你早已画好了的回溯阵法中。”
“你知晓阿崎大人为了了解顾末衫的死因,必然会对黔千歌施展演命术法,却不料演命术法与你的回溯阵法起了某种呼应,于是我和阿崎大人不得不同样陷入演命阵法中,通过你早已设在尧山脚下的光幕,让从杞东楼墓到达尧山脚下山林的所有人看到了光幕中的景象,从而得知了爱神句芒的存在。”
公子霜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直到这里我才发现这并不算是全然的揭秘之局,”姒乐忽然微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似有些无可奈何,轻声道,“你啊……”
他轻轻说,“……是把我当成你的神了吗?”
公子霜身体僵了僵,笑得有些难看,“哥哥为什么这么说?”
姒乐看着他,“我想了很久不明白你的真实意图,为何要让人看到我身为杞东楼公时的景象?又为何要让人得知我是爱神句芒?再往前推溯,为何巫罗地宫的第二个入口非得设在不周山的一座神像中?那座神像我已知晓是我的模样……你这样的行为,与我当年为谢大人摆摊放幕留影珠招揽信徒有什么区别?”
姒乐笑了笑,想起了当年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所以,你这是在拜神吗?你想让更多人知道我?不愿我在鸟鼠山终年蹉跎避世,寂寂无名?”
公子霜低下头去,“哥哥这么说,是不值得吗?”
“怎么会,”姒乐抚了抚他冰凉阴寒的脸颊,“我当年既然做得,你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不管你想做什么……”他说,“我都会一直纵容你。”
公子霜猛地抬头,盯住他,“哥哥,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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