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拜神，我只是……想要惩罚他们，”公子霜喃喃道，“拜神是他的局，我的局是‘惩罚’，惩罚所有伤害过哥哥，让哥哥难过的人。”
他说“虞渊凭什么想要置身事外？蜀国之事，只有虞渊未曾出动，我便散布消息说是虞渊夺取了巫真传承，迫鬼君不得不出来，进入整件事中。杀斑之青也是为了破开昆仑山屏障，将汉柳放出来，哥哥那么想他们，他们凭什么安安稳稳地躲着，一点也不知道哥哥在斗兽场的痛苦？”
“天梯修复之事从头到尾都是诱饵，为的是将所有人扯进来，最后来到巫咸国，进入溯洄鬼境，亲身体验哥哥当年的痛苦。哥哥的神明明明没有死，为何不出来见哥哥？我要让哥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哥哥已经是爱神了，难道配不上他吗？我的局只是想要将所有人引到溯洄鬼境中，惩罚他们而已，真正在筹谋整个拜神之局的是他啊……”
姒乐安静听着，听到这里摸了摸他的头。
公子霜继续说道“哥哥先前说得太过笼统，一个这么复杂的拜神之局，怎么可能没有人推动就能完成呢？哥哥你知道他埋了多少眼线吗？又有多少偶然又必然的人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吗？为什么最开始雪山一个族人会发现镜湖之下的尸体，从而吸引了祝冬羽的注意力？导致祝冬羽开始进入局中，并将哥哥引入？”
“哥哥戳破祝冬羽的隐瞒之后，局面陷入停滞——哥哥一直都想置身事外，在鸟鼠山蹉跎，根本不愿意主动去探索或是什么，他便将祝冬羽引导去找哥哥，并告诉他整个稗都城内的情况，又将梁利引到那个屋子中去攻击祝冬羽，迫哥哥出手相救。祝冬羽也因此无法再隐瞒什么，只能将往事说出，从而揭露梁利与癝巴部落的关系，将事情引到仓河屺的真实身份上，事关哥哥神明，哥哥到了这里还能够置之不管吗？”
姒乐颔首“所以，蜀国之事中，萧非鱼是他安插的第一个推局之人。”
公子霜冷静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哥哥会利用用古‘崎’部落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不想让他们注意到巫罗地宫，他便干脆将第二个入口放在了古‘崎’部落的神像中。”
“所有人进入巫罗地宫，发现了巫罗留下的光幕，并得知了哥哥的身份和昆仑玉的下落。他不太确定哥哥是否会出手阻止，但事情很顺利，他安排的第二个人便没能用上，也不能这么说，后来天载城的三只妖兽还是被引导去了不周山下。只是他们很蠢，姬宁留了消息，让他们回去保护斑之青，然而他们没有，斑之青前往巫咸国的时候，天载城中几乎没有能阻止他的人。命女一向不管他事，只有龙盲能劝劝斑之青，虽然无伤大雅，斑之青不一定会听劝，但事情进行得真的很顺利，几乎没碰到阻碍。”
姒乐似笑非笑，“所以第二个人是我的邻居扎穆，或者说赢戈？”
公子霜点点头，“那□□女都死了，他想要送她们投胎转世。”
“嗯，”姒乐道，“夏烨也是他假扮为我送去祝冬羽处的。”
公子霜笑道“哥哥，他真的很了解你呢，他是哥哥货真价实的信徒呢，我们用回溯阵法在巫咸国走了个遍，花了很长时间，知道了哥哥三百年前在巫咸国坊市中、学宫中、宝源山上做的所有事情，得知哥哥的朋友是谁，又被谁欺负过，为谢大人又做过什么……他也想要拜神，哥哥这么好，哥哥还是真神，不用借助天梯而飞升的真神，有哪一个信徒能忍得住而不宣扬出去呢？”
“所以他开始布局黑夜鬼境之事，他利用杞东楼墓引出黔千歌，告知她顾末衫的下落，还将奚姳的侍女的魂魄塞进黔千歌身体中。他知道哥哥不愿意让人从顾末衫这里知道自己的往事，而阿崎大人也许会支开哥哥，所以阿崎大人抽出的演命所用的魂魄其实是那个叫‘筱若’的侍女的魂魄，后来不知为何我的回溯阵法和阿崎大人的演命阵法发生了融合，回忆中的视角就变成了哥哥的视角，但是只有阿崎大人和哥哥看到了……”
“本来十二条长廊外的人都能进来看到，可是设在长廊上的阵法也许因为受到术法波及而提前发动，将那些人提前送进了哥哥的墓中。幸好后来一切顺利，哥哥你放心，他们没有真的进入你的墓中，他们进去后，再出来就是到了尧山脚下，看到了设在那里的光幕，从而得知了哥哥作为明君和爱神时期的事。”
“哥哥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呢？哥哥你难道不知道，若是没有哥哥在政时的那些举措，日后天载城霸占东境成立，根本就不会有那么顺利吗？可是哥哥不，哥哥还毁去了史籍，一点儿也不想让别人知道。顾将军也是，明明那场战争他的功劳居高不下，却也学着哥哥将史籍毁掉！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呀，为什么不让人知道呢，难道坏人洋洋洒洒记载万年，真正的明君却要泯灭于人世吗？”
公子霜恨恨道出这句，见姒乐沉默，又转了话题，“他布下的棋子尽可能在不显眼的地方启用，往往不会直接施加于哥哥身上，相反，他会在支线上推动局面变化。就算黑夜鬼境失败了，哥哥的墓还是会被人发现，从而到达尧山，看到光幕，他做了两手准备。”
他说“哥哥，你知道第三个人是谁吗？”
“想要得知杞东楼墓的下落，不仅需要了解杞国一带，还需要对你当年在位之时的修建之举有所耳闻，如此才能顺理成章，不会被人怀疑……”姒乐淡淡笑了笑，道，“怎么，竟然是从巫罗地宫时就开始出动了么？可是出身于南阳城谢水流域的谢洛？”
“是呀，哥哥……”公子霜开心地道，“而且那真的是当年谢大人首唱《云书》的地方，这是他送给哥哥的礼物，哥哥开心吗？”
姒乐也笑了“当然。”
“而且哥哥，你可能不知道，谢洛是侯渠将军的外姓子孙呢！”公子霜眼睛都亮了，“他听说过哥哥的事迹呢，二话不说就答应要做棋子了。”
姒乐也略感惊讶，“那还真是有心了。”
公子霜蓦然沉下脸来，“到这里他的局基本就结束了，可是我的才刚刚开始呢。拜神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惩罚了，人心倒戈的苍生留着做什么呢？就应该再经历一场战争，才懂得太平时的可贵！而不是稍有好转，就开始追求无止境的**，腐烂作恶，滋生罪孽……”
他又笑起来，“但战争也不能一直打下去呀，哥哥会伤心的，所以啊，惩罚要开始了，那就来巫咸国吧，来修复天梯吧，来斗兽场吧，来接受我的制裁吧！”
姒乐一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此刻却忽然微笑，问道“白尸，你没有看过我作为句芒时的光幕吗？”
公子霜陡然愣住，“哥哥你什么意思？”
“我还是那句话，不论你们想做什么，我都会纵容你们，”姒乐抚着他的头发，和愈来愈苍白的脸颊，这小孩的法力一直在减弱，不知用在了何处，“不过，他似乎比你理解得更好。”
公子霜嘴唇颤抖了一下，“哥哥你什么意思啊……”
“你若是看了光幕，便该知道，”姒乐笑了笑，毫无意外道，“我曾在柳银的屋子底下埋了一个偶人——双命偶人术还是我传授与他的。”
或者说，从祝冬羽说是他曾将夏烨转世送去后，他就隐隐有所猜测是谁在做局。
而自从萧非鱼逃跑后，便已能确定真正做局之人的身份——遑论那人压根没有隐瞒，姿态做得无所畏惧。
能够接触到轮回转世之人，又能够偷出昆仑玉造出第二个巫罗地宫入口，不周山神像所穿的伯苏部落服饰，足够了解他过往之事，与公子霜密切接触，知晓东楼墓所在……一切的一切，唯有一人能同时做到——伯霖之子，杞国第四代国君——杞谋娶公——虞去安——他切切实实的大信徒。
公子霜愣愣地看着他，眼泪噗簌噗簌往下掉，“哥哥……”
天边裂出一道曙光，层层上涨的黑水汪洋也终于满溢出了鬼渊，一路向宝源山下流淌而去。
鬼君和有虞谣离开宝源山的悬崖边，立在另一座峰顶上，遥望着这一幕。
浑身狼狈的汉柳站在一旁，神情阴晴不定，鸷怒难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着那汹涌流淌的黑水，顷刻间淹覆了丰白的盐泉，冲垮了紫竹溪，将盐泉染黑成一片泥淖。
“你当初，”汉柳上前一把抓住鬼君的肩膀，“你当初在哪儿，姒乐在斗兽场，你又在哪？！”
鬼君挥开他的手，眯眼审视着他，“你问我？就准你走，不准我走？”
“你！”汉柳怒瞪着他，“你说话还是这样，一点儿也不痛快！”
鬼君嗤笑，“那你就闭上耳朵别听了。”
汉柳咬牙，又想揍他，可鬼君没动手，他总不能主动揍弟弟，于是又抓住鬼君肩膀，又被鬼气冰得难受，干脆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威胁道“我现在听你解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不说我就揍你了！”
鬼君斜目视他，冷笑一声，“你可以试试。”
有虞谣见状想说些什么，被鬼君直接抬手罩上了一个黑雾结界，屏蔽了所有声响。
汉柳一愣，“干什么？你拿她要挟我？”
鬼君眉头抖了抖，“……”
阿崎声自殿顶上起身，举目远眺白星城中不断上涨的汪洋黑水。
“战场会滋生爱，也会毁灭爱。”姒乐看着呆滞苍白的公子霜，“你可知，我为何会飞升为爱神？”
公子霜下意识摇头，心神已然完全沦陷，有些僵滞和迟缓。
姒乐缓缓道“我并不知晓过往的爱神是如何得道飞升的，但我自己，我并不是因为通晓了如何爱才飞升，而是通晓了不会爱才飞升。”
公子霜哽咽道“我不明白，哥哥你在说什么，哥哥你是爱神，你怎么不会爱呢？”
姒乐笑了笑，道“许许多多的人都不会爱，他们不知道怎么去爱，但他们每个人都有去爱的冲动和本能，我飞升那时，觉得他们是如此可爱可亲，一个个不懂得爱却笨拙地试图去表达爱。可我堕鬼时，又觉得他们是如此可憎，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毁了他们，毁了他们就意味着连爱的资格都不给他们，烟消云散，再多的爱都没了表达的载体。”
“可是哥哥你没有，你只是伤害自己……”
“不会爱即是最大的爱，因爱总会有所求，就连许多神都逃脱不掉。”姒乐有些怅惘道，“可不会爱不会，它没有所求，这恰恰是最无私的爱，你可以说他无情，对你的示爱置之不理，可你不得不承认，你不会从中损失任何，你依然可以用你的爱去爱别人，任意践行你爱的资格，去爱你想爱的人，去对他好，并期待着他的回应。”
“你在爱有所求时得到了别人的不会爱无所求，这便是最大的爱。因为不会爱，所以他不会期待回报，你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影响他，同样他也不会影响你，可他给了你最大的自由。”
“无所求意味着没有枷锁，没有牢笼，没有**，这确实没有爱惊心动魄，炽烈，无论酸甜苦辣，爱都要更加吸引人。”
姒乐目色沉静自若，“阿崎大人的爱很大，很大，他生来为神，不用飞升，他从一开始的爱就是最大的，他爱万物苍生是大爱，而当苍生变成了一个人，他也只会用这种方式去爱，这是他的爱。”
“很多人会接受不了，很正常，毕竟他的爱能容纳所有的人，一个人压根承受不起，也很难达到那个境界去承受他的爱。”
“我也不会爱，我和阿崎大人，一个固执的守候不靠近，一个固执的大爱不打扰。”
公子霜听得怔怔的，“可是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姒乐笑然而叹“因为我们二人已经非彼此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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