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听到母亲真的和王正走了,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眼圈红了,却不敢在晨光面前哭,怕她不耐烦就不管自己了,别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沈润看见了,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
晨光也看见了,当没看见,让珍珠带他们去老神仙的住处看看。
珍珠带着晨光和沈润向镇子南边走去,穿过海神镇商业街,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巷口竟然比商业街上的人口还要密集,可能镇上的大半人都聚集到这儿来了,这些人之所以聚集在巷口不往里走,不是不想走,而是里面已经被人群堵得满满当当。
晨光狐疑地咕哝:“这是在做什么?”
珍珠摇头表示不知道。
沈润环顾了四周,用手指勾了一下晨光的手。晨光会意,跟着他走到下一条巷子,趁短暂无人经过的空档,对珍珠说了句:
“你等在这儿,别出声。”说话间已经和沈润跃上屋顶。
珍珠惊了一跳,嘴巴张了张,却因为有人走进巷子,慌忙闭上嘴,在巷子里转来转去,装作正等人的样子。
晨光和沈润上了屋顶,潜在上面,向人群密集的巷子望去。巷子不长,比别的巷子要**些,此时聚满了人。巷子里只有一处屋舍,朱红的院门大敞,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金漆大字——神仙居,真是简单又直白的名字。
院门往里,三间正房,房门亦是敞开的,里面的装潢摆设不像是住所,更像是庙宇,中间一张神座,神座是空着的,正房的门楣上亦挂着金漆匾额,苍劲有力地书写着“长生宝殿”四个字。
“什么东西?”晨光觉得这地方滑稽又荒唐,她大概猜到了正房里金漆神座的作用,没有神像,又是“神仙居”又是“长生宝殿”的,不就是给真人坐的。
偏外面的信徒十分虔诚,密密麻麻地聚集在巷子里,对着正门的位置十分抢手,占据那个位置的信徒皆面露警惕,每当有人妄想抢自己的位置时,都会毫不客气地将对方打出去,现场的混乱像极了小规模的朝拜场面。
老神仙还没到,许多信徒在小声交谈,晨光侧耳倾听,没听到几个有用的,就在这时,两个男人轻声交谈的声音忽然传进她的耳里:
“搜集邪灵,还差几个?”
“还差两个。怎么,你寻着了?”
“有个从**来的,生辰八字都对得上,就是年纪大了些,是个男的。”
“那不成,老神仙说了,要女的,要小姑娘。”
“只要小姑娘,那得什么时候才能集齐七个,彻底消除海神镇的邪灵,还海神镇一个太平?”
“就差两个了,你别急,急也没用,老神仙说了,不是小姑娘不起作用,惹怒了邪灵,谁承担得起?”
先前说话的男子听他这么反驳,便不再说话了。晨光特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身穿洗得发白的灰袍子,戴着书生巾,三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念过一点书的。
这两个人站在正对着大门的位置,在他们身旁不远处,两个妇人也在讨论“邪灵”相关的话题:
“听说前两天,一个来瞧病的小丫头,就在老神仙面前,体内的邪灵出来作祟,幸好老神仙在,及时将邪灵镇住了。”
“可怜了那孩子,还那么小......”
“有什么可怜的?老神仙说了,八字全阴的人从生下来体内就带着邪灵,邪灵附身久了,人就成了邪灵,这样的人活着就是造孽!往轻了说搅家,往大了说,海神镇先有海神发怒,后又打仗男人全死光了,又来女孩子一个接一个失踪,还不都是因为邪灵作祟?趁早净化了邪灵,海神镇才能安宁,邪灵再作祟下去,指不定又有什么怪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还活不活了?”妇人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黄黄瘦瘦的脸上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紧拧着眉,恨恨地说。
与她对话的妇人见她愤愤的,带有极激烈的厌憎情绪,也就不好再多说话,只默默地拉着身旁的小姑娘。
晨光起初觉得滑稽,这些人说八字全阴的人是邪灵,她就是八字全阴的,她是邪灵喽,后来听妇人说“海神发怒”、“打仗”之类的,才想起来为什么镇上的女人比男人多,客栈伙计包括街上做体力活的男子都是半大的孩子,因为青壮年都死战场上了。
发动战争的人是晨光,是她造成了大量年轻人战死沙场的局面,不过对此,她没有多余的感想,她不会只为了减少百姓伤亡就龟缩一隅,默默祈求天下太平,乱世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支出昂贵的军费和大笔抚恤金,再说这些战死沙场的苍丘人至少在战争结束前都是她凤冥国的敌人,她没那份怜悯众生的慈悲之心。
“海神镇发生过海潮涨溢冲毁民居的事么?”她悄声问沈润。
沈润蹙眉,思索了片刻,答:“我只知道战事开始前,苍丘国沿海发生过一场地震,可能是地震引发了海潮涨溢?”
晨光不语。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骚动:“老神仙来了!老神仙来了!”
人们陆续严肃起来,接着,众信徒对着神仙居正门的方向接二连三地跪下去,跪得比凤冥国朝官跪拜晨光时虔诚多了。
不久,一个身穿烟灰色道袍的老者从里面出来,他有着垂到膝盖的长胡子,花白的头发束着道士髻,举止端肃,神情庄严,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缓步走到神座前,在神座上盘腿坐下来,拂尘一甩,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底下的信徒们垂着头,默默聆听,仿佛在接受净化一般。
过了一会儿,老神仙慢慢地睁开眼睛,拂尘又是一甩,开始对门外的信徒讲经说道。
晨光看他甩拂尘的姿势,莫名想起了沈润身边成安甩拂尘的样子,老实说,这个老神仙的口才也就那么回事,十句话里九句是废话,还有一句乍一听颇为高深,仔细想却狗屁不通,还不如成安糊弄朝臣来得流利,然而门外的百姓却十分信服,眼里满是尊重,这更让晨光坚定了多开学堂的决心。
又过了一会儿,老神仙身旁,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眉心点着一个红点的姑娘对老神仙讲了几句话,老神仙缓慢点头。姑娘冲门外打了个手势,人群最前排,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妪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搀扶着一个三十来岁面容灰败的妇人,磕磕绊绊地走进神仙居,跪在正房外,那老妪一边抹眼泪一边哀求:
“求老神仙救救我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