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过了多少年,沈润都忘不掉初相见时晨光的那双眼,不似真实的,仿佛未曾沾染过俗世的污浊,纯净无垢,剔透无瑕,恍若新生的幼兽,湿漉漉,亮晶晶,在不知不觉间就将人给吸了进去。
在许多年后沈润心想,大概就是她那双惹人沉沦的眼,注定了他大半辈子的悲惨。
“好香的味道!”少女苏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咕咕哝哝,软软糯糯,像个小孩子。
她趴在花丛里,懒洋洋地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蹲在她身旁的他,大概还没完全睡醒,迷迷糊糊的,有点可爱。
沈润心想她倒是不怕人,这么想完自己又觉得好笑,她是个人,又不是野猫,什么怕不怕人,像是在形容动物。
少女盯着他看了一阵,终于完全清醒,迟钝了片刻之后,她愣住了。
晨光想,这大概是她活到现在最大的失算,都怪罗宋说队伍今天会到,却没告诉她什么时辰,只说是白天,害她早早就来了,结果等到了黄昏……她本来还想来一个华丽的出场,让他记住她的风华绝代,可因为等得太久,她实在困得不行,还没来得及实现那华丽的出场,就和周公亲亲热热去喝茶了。
筹备已久的计划……她搞砸了。
沈润见她表情呆怔,以为她是被他这个陌生人吓住了,他站起身,离她远一些,温和地望着她,解释说:
“我途经此处,见姑娘躺在花丛中一动不动,还以为姑娘受伤了。”
晨光先是在花丛中缩成一团,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她慢慢平静下来,垂下眼帘,有点害羞,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软声软气地说:
“让公子见笑了,我是来昌黎山游玩的,赏景时大概因为困倦不小心睡着了,惊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沈润听她说话软软糯糯,教养良好,没有大漠女子的粗鄙之气,又见她穿戴精致,想到此地离湘瀛很近,猜测这姑娘应该是湘瀛权贵家的女儿,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他对凤冥国的现况一点都不了解。
心里开始盘算能否从她的嘴里打探出一点信息,脸上却没有露出来,他温声笑道:
“姑娘客气了,没受伤就好。”
晨光从地上站起来,小心地拉了拉裙摆,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沈润一眼,又将眼神低下,一脸羞怯。
少女羞怯的表情沈润看过太多,这份羞怯代表什么沈润心知肚明,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正是这样的似笑非笑最能撩动少女们的心。
晨光又一次抬起眼帘,从一个能够表现出少女羞怯却又蠢蠢欲动的角度偷偷地打量他。
真人比画像上要好看更多,晨光在心里想着,线条优美的轮廓,如雕似刻的五官,一双琥珀色的眼似藏了一道银河,闪动的光芒让人心醉。他的五官当中生的最最完美的是他形状好看的鼻尖和那两片朱红色的嘴唇,他的嘴唇丰润饱满,柔腻软弹,泛着淡淡的自然的光泽,总是在逗引着人一口咬上去。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形容,晨光现在并不想咬上去。
她更在意的是他带给人的感觉和他身上的味道,他站在她面前,看上去极是温和亲切,可是他纤细挺直的身形却像是遥不可攀的冰雪,那是一种无法亲近却极为动人的气韵,仿佛温煦与疏冷同时汇聚于他一人身上,清朗如画,秀雅如仙。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闻久了有种漂浮在云端的错觉,一直在引/诱着她对着他脉搏跳动的雪白的脖子咬下去,咬下去。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形容,晨光现在并不想咬上去,除非他是一盘火腿。
“公子不是凤冥国人吧,公子也是来凤冥国做生意的?”晨光弯着嘴唇轻轻开了口,一双大大的杏眼里写满了好奇。
也不怪对方这么问他,沈润穿的还是龙熙国的服饰,他没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
“我此次来凤冥国是为了去湘瀛办点事情。”
顿了顿,他问:“听说昌黎山离湘瀛最近,姑娘可是湘瀛人?”
“是,我家就住在湘瀛。”晨光笑着回答。
“我初来乍到,对凤冥国不是很清楚,不知姑娘能否将湘瀛的事对我讲一讲,让我也好有些了解?”沈润斯文有礼地询问。
“公子想听什么事?我不常出门的,好多事我也不太知道。”晨光疑惑又有些为难地说。
“贵国的晨光公主占卜出了金矿,这件事姑娘可曾听说过?”沈润问。
晨光看了他一眼,她笑了起来:
“这个我知道。”
沈润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她竟然知道,看来晨光公主占卜出矿群这件事在凤冥国也是十分轰动的。这一路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罗宋带他们驻扎的地方都是杳无人烟的,想要派人去打探消息也无从打探起。他们对凤冥国的现况一无所知,从罗宋口中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处在被动状态沈润实在不喜欢,今天巧遇了一个从湘瀛来的贵族家的女孩子,还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女孩子,他想打听一下,好心里有点数,至少他想了解关于晨光公主占卜出矿群这件事,凤冥国的国内是什么反应。
“这么说,那矿群是真实存在的?”
“呈槐丘矿群,离昌黎山并不遥远,不过公子千万不要去,呈槐丘地势复杂,没有领路人,进去了会出不来,听说有许多人都死在了寻找地下矿的路上。”
她是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沈润说不清心中的感觉,她是用很普通的语气来告诉他的,可是他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违和,一丝危险感涌上心头。
“那么晨光公主的预言能力也是真实存在的了?”沈润不动声色地追问。
晨光笑了笑:“如果公子指的是可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我可以对公子说,确实可以,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知道。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是指传言中的虚弱短寿么?
晨光望着他,弯了眉眼,湛然一笑,她没有回答。她走上前一步,从腰间解下一枚彩色香囊递到他手里:
“昌黎山的夜晚有许多毒蛇,这里面是避蛇丹,比公子现在用着的更有效。”
沈润下意识接了过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面前的少女不再似刚刚的天真,在听他提到占卜时,她的笑容沉重起来,带了一丝戚戚然。
“公子,湘瀛再见了。”她含着笑说完,转身,缓慢地向对面的山坡走去。
沈润看到从那山坡上飞快地跑下来一个貌美的丫鬟,拉住了少女,然后向自己这边戒备地看了一眼。接着又有几个丫鬟从山坡上跑下来,大概是少女之前跟丫鬟走散了,这会儿家里人终于找到了。
沈润这么想着,看着那个刚刚还对自己脸红的姑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低头,将视线落在手中的香囊上,他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