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号醒来时,唐柔正坐在玻璃皿旁给他断裂的触手涂药,看到他睁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女人声音温柔,像羽毛划过耳畔。
她身后的玻璃上,红着眼的海兔子趴在水箱边缘紧紧盯她,一双眼噙满了雾气。
少年试图引起唐柔的注意,细腻白瓷的手臂探出水面,朝她伸着,但唐柔的眼神全落在17号身上,并没有理会身后的海兔子。
17号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和幸福填满。
原来痛苦能得到她的专注。
真好。
半章鱼青年抬起上身,将英俊的脸庞贴在她手边,湿润新生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吸住她的衣服,吸盘不住吮咬,心满意足的叹息。
来自冷血动物触感冰冷的依赖和亲昵。
唐柔拨开他额前的湿发,露出那隽美非人的面孔,在对方懵懂的眼神中,说,“张嘴。”
17号听话的张开嘴,露出唇腔内那颗尖锐带毒的倒勾型颚片。
唐柔喂给了他一颗糖。
“好了。”她抬手,合上他的下颌,问,“怎么样?”
青年不会笑,那张脸上没有喜怒哀乐,他贴着唐柔收回的手靠在她身旁,嘴里发出没有温度的单音节,“甜。”
喜欢。
他感受着她的体温,胸腔中奇异漫上灼热感。
这是她惯常会做的安抚,喂一颗叫糖的压缩碳水化合物。即便尝不出味道,青年还是体会到了丝丝缕缕的甜蜜,涌动进自己冰冷的血液。
海兔子一双手伸得更用力了,他漂亮的脸上带着微微扭曲的嫉妒,咬着下唇,望着半章青年的眼中戾气横生。
如果唐柔此时回头,会看到昔日温软可爱的海兔子疯狂可怖的另一面。
谁说冷血动物不会伪装?
自然界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也善于依靠伪装欺骗对手,比如变色龙,比如枯叶蝶,甚至章鱼也擅长变色伪装,一旦感受到威胁就会启动防御,与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
用表象迷惑猎物,是上亿年物竞天择的残忍演变中,刻进dna的狩猎本能。
她喜欢乖的,他们就可以变得很乖。
半章青年也可以。
他有意无意地转动腰身,将自己分裂实验中伤重的伤口显露出水面,大多数早已愈合,又被他亲手撕开,只为得到她的同情。
果然,她眼中露出疼惜。
“怎么还没有愈合?”属于人类的细嫩手指落在断角处,轻轻摩挲,带来难以抑制的颤粟。
青年狼狈地垂下头,才忍住没将眼底的风暴泄露出来。
他的柔在碰触他的伤口,很温柔。
海兔子更加疯狂,红着眼,一下一下撞击着玻璃。
“柔……我也、痛……”
他几乎撞伤自己。
唐柔头疼的斥责,“不许闹,听话一点。”
可很快,这两只争风吃醋的冷血动物警惕起来。
半章青年冰冷的眼漠然看向门板处,紧实隽美的肌肉瞬间绷紧。
唐柔察觉到他的异常,也跟着看过去。看到了门外眼露失神的宋伊娜。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她对上唐柔的目光,收回痴迷的神色,缓慢而嚣张地抱起双臂,“听说你的实验体抗过了分裂测试,我来恭喜你。”
嘴上说着恭喜,语气却是压不住的尖酸刻薄。
唐柔拍拍17号紧绷的胳膊,示意他松开,青年温顺又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触角,再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时,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杀戮欲。
“这里是我的片区,你不该来。”唐柔走上前,挡住她的视线。
宋伊娜却拨拨头发,丝毫不把这位一级饲养员放在眼里。
同属于a区生物的研究员,宋伊娜一直对唐柔的实验体虎视眈眈,她饲养的那几条实验体对她都不亲近。
海洋生物从来没有被驯化过,即便是与人最为亲密的海豚和虎鲸都不能完全依照人类的指令行动,更不要提这些凶猛又野性难驯的异种海洋生物了。
所以唐柔手下对他产生依恋的实验体变成了整个实验基地传说一样的存在,大家都为她啧啧称奇。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些海洋生物大多是潜藏在深海里不见光的物种,并非人想象中的梦幻美丽,反而十分丑陋狰狞,像是外星物种一样超出了人的想象。
宋伊娜早就想将唐柔手底下那只漂亮的海兔子和俊美的章鱼青年抢来。她背后的世家与a区主任交好,背景深厚,主任被多次施压,却为了实验目的考虑,一再拒绝她的调换申请,并将此事按下不表。
因为这件事,宋伊娜没少针对唐柔。
而今天,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暧昧,隐含着一股让人不得不怀疑的得意。
她拨着头发,含笑看着唐柔,神色留恋在玻璃后的俊美生物身上。
然后转身离开,像真的仅仅过来问候一番而已。
阿瑟兰的车在下班后如期而至,约她一起出来去市中心喝酒。
实验基地的薪资和危险程度一样高,灯红酒绿的夜晚,人们生活在陆地上,并不知道世界的危险即将危及到他们看似安稳的太平。
唐柔的酒喝得有点多,阿瑟兰哭喊失恋了,一杯一杯跟她碰,但凡唐柔不喝她就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一来一往,失了量。
幸好车子有自动驾驶功能。
旁边一桌有人聊天,聊到了克系生物,其中一个男人哈哈一笑,说,“那都是假的,你还信这个?”
“可我前段时间真的看到了,半张脸是人,另外一半……腐烂的,像海葵。”
“我看你是喝酒喝傻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她说,“前段时间d区一个低等级改造人趁实验员喝醉,逃跑了,但很快被抓回来,没引起什么骚动,已经处死了。”
唐柔默默放下酒杯,阿瑟兰沉默了会儿,终究也放下。
轻描淡写的处死,是大多数没有价值的实验体最后的归宿。
人的想象力,怎么会比残忍的现实更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