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没想到自己又一次听到了疯狂的警报声。
所有人都在逃跑,隐隐能听见求生通道的呼喊声。
一如几个月前,在巴别塔听到的那次四级警报。
她站在走廊,看着忽然大喊一声“快逃!”然后拉着空气一起逃跑的亚伯,叹了口气。
走到沙发旁,半蹲在那个人膝前,仰头看着他,柔声说,
“为什么忽然发脾气。”
人鱼垂头,半张脸清冷如月,温声说,“我没生气。”
这句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唐柔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走廊,那些尖啸不停的警报会跟他没关系?
接着听到他说,“我只是不太开心,柔要不要哄哄我?”
……不太开心和生气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
唐柔从善如流地握住他垂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勾了勾他的手背,“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经历一次两次,三番五次的顺毛后,她显得有些得心应手。
甚至隐隐有一种以后会越来越得心应手的预感,真是……糟糕。
人鱼身上清清冷冷的距离感立即散去不少,反握着她的手,包裹在修长冰凉的手指里。
“因为有太多东西分走你的注意力,以及……”
手腕一紧,唐柔被他托起来抱到了鱼尾上。
与此同时,一个淡蓝色的东西呈抛物线状扔出了窗户。
“有个一只黏在你身上的东西。”
那个的东西的反应速度也很快,墨绿色的触手迅速膨大,砰的一声用力撞击上玻璃,似乎想把窗户砸烂。
却快不过这个房间黑掉的速度。
霎时间,视线内的世界如电力瘫痪的黑夜,光与影骤然变暗。
唐柔抬起头,看到了玻璃窗外黑色的天空。
不是星空,不是黑夜,也不是阴霾,而是漆黑的,透不进一丝光的天空。
像是整幢楼骤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或者是,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唐柔转过头,感受到人鱼一寸寸坐直了身体,修长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微微倾身,多了一丝压迫感。
“小柔。”
缱绻的声线如同盛夏中碰过玻璃杯壁的清凉冰块,敲击得耳膜酥酥麻麻,心跳也跟着加快。
唐柔觉得有点招架不住。
要命,这条鱼又散发出了香味。
柔软的金色发丝落在她脸上,有点微微的痒,即便隔着金属眼罩,也感受到他的“目光”正专注地流连在她五官上。
极近的距离让唐柔有些不知所措,视线转来转去,落在了他嫣红湿润的唇瓣上。
这一下感觉更要命了。
真是……漂亮的要命。
她的视线仅仅只是落在那双唇上,就引来对方喉结轻轻滑动,肩膀两侧的手臂收拢,留给她的空间越来越小。
仿佛掠食者控制住了猎物。
可最终,这双柔软的唇只是克制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人鱼贴着她的额头,伴随着逐渐扭曲改变的房间,哑声说,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唐柔一愣,睁大了眼睛。
这句话,和记忆中某个人说过的话,重叠了。
……
人鱼自信不会有人比他更能操纵这个世界。
但不包括他自己。
因此,唐柔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间熟悉的火锅店时,一点都不意外。
头顶的天花板消失,像打开了天窗一样露出没有星星的漆黑夜空,和一双巨大到让人不出产生巨物恐惧,手软脚软的银色眼眸。
胜似皎洁的月光,却让人感到深渊般的恐惧与寒冷。
对面的人拖着下巴,苍白清癯的手腕撑着流畅的下颌,仰头看外面的广告牌。
“你看。”
唐柔仰头,看到了广告牌,空白的,破败的,历经时间和沧桑后泛黄褪色的纯文字啤酒广告。
上次,那个广告牌上是“唐柔”的脸,但现在,它消失了。
“你看,过去有了某些变化,改变还是有点用的。”
他回过头,露出了带着温和笑意的精致五官,“你做到了。”
唐柔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人的脸。
很熟悉,刚刚还在看,但又不太一样。
他带着极强的压迫性,仅仅看一眼就想让人俯首称臣,声音空灵泛着凉意,让人忍不住把他说的话奉作真理。
这是一个即便面对面坐着,都深知绝非同一个世界的物种,汇集着庞大与浩瀚力量的存在。
他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倒影,像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很久之后,唐柔才知道,那双眼注定倒影不出任何影子,因为他能看到事件万物,跨越时间空间,将一切容纳进眼里。
因为,他在某种意义上,被人称之为神。
唐柔面前的杯子里还有上次没喝完的酒。
她垂眼盯着,想抬手,但窥视到了人类血肉之躯难以承受的存在,便再也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抱歉,我忘记了。”
说完这句话,唐柔感觉自己可以动了。
她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疑问想问,但到了嘴边,脱口而出的是,“今天就别喝了吧,明天我要参加一场诺亚的会议。”
那人略带遗憾,把她面前的烈酒换成清水。
唐柔仰头喝了一口,垂着睫毛问,“我该怎么称呼你,人鱼,还是别的名字?”
“纳西索斯。”他淡声说。
唐柔抬起眼。
“你说这不是你的名字。”
他摇头,“不过是他,还是我,一直在用这个名字。”
顿了顿,他又补充,“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并奉为唯一的代称,不允许任何除你之外的人喊……我也是。”
他也是。
唐柔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三个字。
“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我眼中,你们看起来一样……”不对,不太一样。
眼前这个人更冷,更难以理解,也不敢直视,若有似无的,唐柔一直在避开与他对视。
压迫感太强,仿佛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分明脚下踩着东西,却格外没有安全感。
“或许在你们人类的概念中,我们看起来只是过去与未来的差别。”对方极其耐心,甚至称得上温柔,解答着唐柔的疑问。
“但事实上,我们不太一样,他在彻底放弃灵魂的掌控权时,我才诞生在这个世界的。”
唐柔不懂。
但她的心随着这句话悬了起来。
“什么叫……他彻底放弃了灵魂的掌控权?”
对方露出了极浅的笑意,“你猜到了,不是吗?”
看着唐柔慢慢褪去血色的脸,他发出没有温度的叹息声,看起来孤寂又怠倦。
“他不想留在这个世界上了,在你们的认知中,这种行为,或许叫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