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柔不停地追逐那道影子，却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气息。
绝望与苦涩，如同干裂冷寂的冰，坏掉的青梅，散发着令人痛苦的味道。
少年的身影被拉扯进泥泞深处，湮灭进崩塌的城市间，唐柔伸出手，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他走了，可是他是谁？
她蹲下来，陷入黑暗当中，半透明的阴影如同沼泽一般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淹没了她的身体。
唐柔被一寸一寸拉入深渊，身影坠入黑暗的一刹那，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怎么醉得比我还厉害？”
“……好好好，我不碰她，你别这么敌意！”
“……我错了！她会醒的！……诶你别带着她进水里，她不需要水！”
唐柔感受到后背贴着冰冷清瘦的怀抱。
有人正拥抱着她。
是谁的声音？
某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醒过来了。
可很快，又被更大的困倦和迷雾掩埋。
再次睁开眼，她掉进了全新的梦境，眼前场景变得飞快。
唐柔发现自己站在一条走廊上。
银白色的过道窄窄而长，让人感受到无端的压迫感，视线没有尽头。
走廊两侧有无数扇一模一样的门。
唐柔抬起脚，往前走，每扇门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玻璃窗，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
有个人正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办公桌一样的场景前，对着几面光屏飞快地编写数据。
背影有些熟悉。
唐柔继续往前走，发现每扇门后都是同一个背影，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走廊无穷无尽，里面的人也无穷无尽。
同一个人，有限的场景，无限的空间。
她停下脚步，不再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而是抬手推向眼前的门。
咔嚓一声，门被打开，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下显得格外明显。
对方顿了顿，停下打字的动作，摘下细边金属丝眼镜放在桌子上，手很漂亮，骨节分明。
唐柔面无表情地看着。
那人缓缓回过头，露出漆黑狭长的眼睛，英俊冰冷的五官。
这下反而让唐柔愣了一下，皱起眉。
对方也露出意外的神色，目光柔和下来，唇角的弧度向上，勾起礼貌而浅淡的笑容。
“怎么是你，小柔？”
小柔。
会这样喊她的人不多，曾经她的导师山田教授这么喊她，导致山田教授组里所有学长学姐也跟着这么喊她。
后来阿瑟兰泡到了萧宁那个天之骄子，也非要学着萧宁的喊法这样喊她。
唐柔定定地看着对方，也笑了。
“好久不见，学长。”
没想到做梦，会梦见萧宁。
对方很温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面对她时自带关怀，“最近忙吗？课程是不是很累？”
萧宁神色舒缓，不再像传闻中的高岭之花，冰山禁欲男，更像一个温和的邻家哥哥。
“阿瑟兰牙疼。”唐柔跟他很熟了，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责备道，“你不该带她吃那么多糖。”
“……什么？”
“她大半夜喝了酒之后非要吃头孢。”唐柔忍不住向他抱怨，“学长，你们都是搞科研的，她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啊？”
萧宁好像很意外。
薄唇动了动，良久后才反应过来一样，反问她，“你的意思是，她喜欢吃甜的？”
这是重点吗？
唐柔也卡壳一瞬。
这个梦这么不严谨吗？
“不是，她喜欢吃酸的辣的油腻的，只是她觉得女孩子喜欢吃甜甜的东西说出去人设比较好听，所以才说喜欢甜食。”
唐柔毫不犹豫拆穿。
萧宁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他抬手关了屏幕，转过身面朝唐柔，专心地听她说话，刚刚在键盘上飞舞的骨感修长的手叠在一起，捏着金丝框眼镜的边缘，半晌后温声问，
“你说我带她吃那么多糖，是什么意思？”
“这个梦不严谨，萧学长你不能做了不承认啊。”
唐柔忍不住吐槽，“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能不清楚这个？”
萧宁再次陷入沉思。
神色迷茫，又有点莫名的赧然。
几秒后，他转身面向屏幕，由于长时间未操作屏幕自动锁上，他连输了几遍密码都显示错误，转而伸出手去抽桌子上摆放的学术书，看起来好像很忙碌的样子。
可这些忙碌毫无根据。
唐柔看过去，发现萧宁手里的书拿倒了。
她眯起眼。
很可疑。
又顺着往上看。
藏在黑色发丝下的耳尖是红的。
她挑眉，“学长，你该不会在害羞吧？”
萧宁单手抵唇，咳了咳。
看到了手里拿到的书，又飞快地将它转正了过来，这下变得更加尴尬，连脖子都变红。
唐柔嘴角抽搐，拍拍自己的头，“快醒来，快醒来……”
她在旁边拍脑门，忽然听到萧宁温润的声音。
“你说，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吗？”
这是什么纯情的发问？唐柔迷惑的看着他。
“你刚刚说，我们会在一起很久……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借你吉言，我会尽快向她表白。”
萧宁渐渐平复了心情，恢复了温润冷静的模样。
“对了，小柔，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巴比塔的实验室都需要权限的。”
唐柔放下手，眉毛蹙起。
什么表白？
对方与曾经在大学时询问她学业成绩时的温润模样如出一辙，开始关心起她的情况，
“最近学习怎么样？培训中心的实习不忙吗？听说你申报的项目要培训自由搏击和射击课。”
唐柔愈发困惑，“培训中心？我现在在……”
不对，她现在甚至不在巴别塔。
当人们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就离梦醒就不远了。
唐柔回忆起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及这段时间的经历，眼神变得哀伤。
是啊，萧宁。
梦里的世界，和现实是不接轨的，时间也是不接轨的。
此时的萧宁是曾经记忆里的萧宁，现实中的萧宁，早就变了样子。
终究只是梦而已。
“学长，这里是哪一年啊？”
没等他回答，唐柔就看到了桌子上的日历。
是四年前。
她还在大四实习期。
“好久之前啊……”她轻声叹息。
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接收四号和17号，还在培训中心做后补饲养员的课程任务。
甚至，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实验体，也没有想象过那时的她正站在人生命运风云巨变的分岔口上。
而同样的，此时的萧宁也不会料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
按时间推算，四年前萧宁刚刚认识阿瑟兰，他们两个并没有在一起。
此时阿瑟兰州在隔三差五的骚扰萧宁，像一个围着冰山转的小太阳，唐柔记得那时的阿瑟兰每天都会对她说，
“你的那个直系学长一点也不可爱，每天冷着一张脸，要不是他长得帅，我才不追他呢。”
可现在，唐柔看着梦境中萧宁的表现，觉得当时的萧宁恐怕比阿瑟兰真正喜欢上他的时间还要早，就喜欢上了阿瑟兰。
“没想到是学长你先动的心呀。”
萧宁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从唐柔来到这里开始，就说了很多在萧宁听来很奇怪的话。
视线正在变暗，周遭的环境正在如破碎的玻璃一般湮灭，从房间的边缘向中心一寸寸裂开。
她抬起手，摸了摸吞噬着视线边界的黑暗，叹息，“这个梦要结束了。”
“什么梦？”
唐柔问，“你看不见吗？这些东西在破碎。”
指尖触碰到墙壁，立即如冰块般消融。
萧宁看过去，摇了摇头，“一切都很正常，小柔，你在说什么？”
在他的眼中，办公桌仍是完整的模样，天花板干干净净，和唐柔眼中正在破碎成马赛克的画面截然不同。
唐柔笑着摇头，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没什么。“
对方皱眉，“我觉得，你好像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是有一些吧。”她拧开门，回过头，“学长再见，你好好工作，在你的时间里，我们很快会见到。”
关门之前，她听到萧宁在她身后问。
“小柔，你说那位assl小姐，喜欢吃辣的？”
唐柔笑了出声。
assl小姐。
从小在大中华区长大的阿瑟兰听见这个称呼，恐怕也会笑。
但她还是认真的点点头，“对啊，但你喜欢清淡的，她吃了三年半清淡的，前段时间才开始疯狂涮火锅。”
“三年半？”萧宁忽然问，“为什么不是四年？”
“什么？”
萧宁认真的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开这种玩笑，但是你刚刚说，你从四年后来，那……”
他脸红起来，声音变低，“那为什么不是，四年？”
“哦，你说这个。”唐柔的视线中，整个世界开始变黑。
耳旁出现了如同信号接触不良的留声机般断断续续的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不清。
“……她怎么还不醒？”
“……诶诶诶别放你这些飘带……会要命的！”
看来梦快醒了。
她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只有快要苏醒的人，才会在梦中听见现实世界的声音。
唐柔也变得认真，视线中周遭的景物已经被黑暗覆盖，只有萧宁还在坐在椅子上。
乍一看，他像被黑暗包围了。
“学长，很开心能够再次见到你。”她叹息，“是三年半，因为几个月前，你……跟她提了分手。”
萧宁的神色一怔。
画面的最后，是他茫然站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