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其实在谢太后叫出那一句时,便都知道了楚阔所希望的此事今日的结局:楚阔死不了。
莫等闲也是在得知了这个结果后,心里一直戚戚然,如今听到章青酒的话,哪里听不懂她所求为何,立马跟着回应道,“小章大人说笑了,若是连砍头都废除了,这世间为非作恶非法做恶之人,怎么可能还会有半点儿敬畏恐惧之心。”
这话接得颇快,章青酒朝他点了点头,一边投去赞许,一边又将目光投向了楚威,“陛下觉得呢?”
楚威看着章青酒一脸既坚决又愤怒的表情,虽然早已猜测到了事情会往这个方向走,但真正发生了,心中依然充满了感慨与无奈。
她对楚澜的维护爱惜与珍重,不管是身为帝王,亦或是作为父亲,他都充满感激与欢喜。
可是这世上事情万千,盘根错杂,当真哪有可以割裂得如此清楚?
纵使是帝王,亦不能随心所欲。
他如此,今后坐上这个位置的楚澜,亦是如此。
楚威眯了眯眸子,轻轻呼了一口气,正要回答,底下的楚澜却突然开了口:“八弟今年不过十九,尚且年幼,未曾行成人之礼,按照祖宗律法,可从轻处置。”
他面色漠然,声音沉着,表情波澜不惊,孤身而立颀长如修竹般挺拔的脊背没有一丝晃动,就像是带着白雪,皑皑而立。
章青酒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她转过头,定定地看向楚澜。
世人的无奈,大多是无法理解,却不得不接受。
但今日,却不同。
楚威之选择,楚澜之所言,她都理解,可却无法接受。
凭什么作恶之人仍能逍遥自在,受害之人仍要被德善所绑架?
若是如此,德善何其无辜?世上又还要律法做什么?
可楚澜却像是没有看到她的目光一般,继续开口,“还请父皇,对八弟从轻处置。”
屋外的喧闹,在楚澜开始开口之时,便戛然而止,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人所言。
随着楚澜这句话说完,谢太后欣喜激动的声音随之而来,“陛下!太子说得不错,阔儿尚未成人,一切仍有改进之机会,哀家愿自请出宫为大徽祈福,再也不踏入上京城,还请陛下原谅阔儿!”
事情到了此,取楚阔之命的可能性便已是微乎其微。
章青酒深深吸了一口气,欲要开口,却被身边的人再次拉住,“还请父皇,早些定夺。”
“陛下,不如让阔儿回封地罢?”门外,谢老太后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
这一回,章青酒是彻底气乐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能够厚颜无耻的让他回封地?
这世人出生时明明都下了一场要脸的雨,可偏偏给谢家人打了一把伞!
“陛下,微臣方才可是听错了?太后娘娘说的是回封地,而非流放至苦寒之地?”章青酒冷冷一笑,第一次松开了楚澜主动握住自己的手。
察觉到手中的温度消失,楚澜的心脏微微一抽,转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收回了手,袖袍所落之处,一片寂寥。
“不是苦寒之地,是封地!”谢太后的声音又开始了。
当真是癞蛤蟆吃牡丹,心里美啊!
章青酒深吸一口气,忍住升腾的怒意,直勾勾地对上楚威,“陛下,你这御书房的门是摆设吗?在这样的地方商谈国家机密,是怕外面的人听不见?”
知道章青酒早就怒火中烧,也清楚这丫头接下来绝对没有什么好话,但这话说得楚威还是头皮发麻,一脑门子的官司。
偏偏,他又说不得,骂不得。
谁让今日确实是他理亏,对不住他们二人呢?
楚威一个劲儿的给章青酒使眼神,可章青酒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嗤笑一声继续道,“皇子未成年去封地?微臣以为是做了什么开疆扩土之事,提前分封了呢?”
听到这句话,莫等闲轻轻咳嗽一声,适时地“提醒”道:“陛下,皇子若在未成年前往封地继任,需得有赫赫战功,亦或是救国之恩。”
被二人左右开弓两面夹击,楚威嘴角抽了抽,心想他也没说要让楚阔去封地,怎的这战火一下子就开得这么猛?
第一次,楚威突然有些后悔,不让这丫头看自己的筹谋了,否则今日她必然不会这般生气。
轻轻叹了一口气,楚威点了点头,“去封地自然是不可能了,到底是罚不是赏……”
“贬为庶人罢。”就在这时,章青酒突然接过话道,声音平静,丝毫没有之前的愤慨。
这句话一出来,一直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的人瞬间有了动静。
只见楚阔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眸如毒蛇般死死地盯向章青酒,咬牙切齿道:“毒妇!你居然敢……”
“贬为庶人,这个在大理寺卷宗曾有过记载,若以今日之情形,此为最轻的惩罚。陛下,微臣认为此法可行,且妥当。”莫等闲说道最后,居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楚威行礼。
“儿臣同意。”楚澜缓缓开口。
原本势如水火得不到统一的争论,突然在一瞬间就有了定调,以至于让人怀疑这会不会才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答案。
楚阔目瞪口呆地听着楚威让德福进来拟旨,听着圣旨上写满了他的罪责,最后“将八皇子一府尽数贬为庶人,收回皇姓”的话时,忍不住吼叫起来,双目猩红,“我不服!若是如此,不如杀了我,给我痛快!”
章青酒冷冷一笑,转头乜了他一眼,“真要想死,自己找根绳子吊死啊,干嘛为难我们?”
从天堂到地狱,对他这样的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有的人,死了才算是便宜。
楚阔似愣了一下,接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神里写满了诅咒,“章青酒啊章青酒,你以为你如今靠着他就是什么好归宿吗?他这样的人,活不久的……”
楚威眸子一冷,“来人,将他带下去,即刻褫夺八皇子府一切荣誉,逐出上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留下楚阔一条命,本也就是楚威最大的限度。
以谢家所做之事,不死已是最大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