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无人的里屋,走出两道身影。
一人笼罩在黑暗之中,另一人俊秀面容巧夺天工。
“你是谁?”
萧礼眸光微闪,起身对着俊秀少年行礼,道:“臣,大理寺卿,萧礼,见过三殿下。”
听到这个回答,封清玉皱眉看向身侧包裹在黑色之下的人。
全身没有露出一点缝隙的人微微摇头。
看到他的动作,封清玉眼神冷了不少。
“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么一出针对我阿姐的戏,还有本皇子何时承诺过你报酬?莫要胡乱挑拨!”
俊秀面容冷然,看不出眼底情绪。
萧礼不等封清玉免礼便起身,笑着看向他,道:“自然不是,三殿下觉得他们可信吗?”
“此事与你无关。”
男人打量的目光,让封清玉心里极其不舒服,但他已经不是当年容易被激怒的人。
“萧礼,身为大理寺卿,你应该明白什么是上下尊卑。”
萧礼笑着垂下眼帘,道:“臣逾越,还望三殿下勿怪。”
封清玉看着男人垂首后的表情,隐约觉得其中带着几分嘲讽。
把玩着腰间玉佩的手掌一紧,掌心印上了红白相间的纹路。
“记住你的本分。”封清玉走上前,拖着萧礼抱拳的手臂,声音柔和了不少,“前路坦荡光明还是崎岖荆棘,都在你一念之间。”
其他大臣,封清玉多多少少清楚对方的目的。
唯有萧礼,不知为何找了过来。
这人像是狐狸一样的眼睛里面,带着狡黠和不知名的渴望,但绝对不是对名利的渴望。
如此性格的人,必然不好控制。
但他能带来的利益,与危险持平。
“萧礼,本皇子并非暴虐之人,但绝对不会原谅背叛者。”
他眼中翻涌的情绪,让这句话只有半句可信。
萧礼垂眸翘起唇角,像只微笑的狐狸。
“三殿下放心,臣永远忠心。”
他的眼神极其认真,有一瞬,封清玉竟然觉得这人是真的忠心。
但狐狸的忠诚,不可信。
“萧卿,不要让本皇子失望。”
两人对视露出笑容,心里作何感想,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国子监,兵部和一些老将军,还有吏部和大理寺。”封清歌捻起一根银戳,将烛火挑亮,“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
“殿下需要臣出手吗?”
少年越发长开的面容,线条硬朗,火光投射下的影子,深浅不一。
黑色眸子中,带着战意。
“不必。”
封清歌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继续阅读手下信息。
安静书房之内,只有封清歌翻动纸张的声音。
直到最后一遍打更声响起,她才熄灭了烛火。
站在窗边看着屋外夜色下的庭院,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
“殿下?”
景澜此刻缺失不知是记忆,还有情感。
他分辨不出封清歌的情绪,但却能感受到一种来自于夺取无数人性命的深渊气息。
其中还掺杂着难以察觉的冰霜。
“父皇他……”
封清歌说了三个字,看着神情懵懂的少年,叹息一声。
“没事,你带阿玄下去吧。”
景澜隐隐觉得不该如此发展,但他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应声将视死如归的黑猫抱走。
看着他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封清歌又叹了一声。
近来她叹气的次数多了不少,不知道会不会提前衰老。
可还是忍不住。
宫里宫外搅动的风云,她身为局内人,却比旁观者看得更加清楚。
这一局棋,她做不了执棋之人,却也不想成为其他人手中的棋子。
但这恐怕是父皇的最后一局。
眉头舒展,封清歌盯着白皙手掌呢喃自语。
“父皇,儿臣不会辜负您的希望。”
最后这一局棋,玩得开心。
时光悄然而过,几场大雨下去,气温又降了一层。
朝堂上的争执愈演愈烈,封清歌却像是听不出他们话里话外的指摘一般,日日按部就班。
可笑得是,那些人嘴上说得响亮,却从未提过要将处理朝政之事交还。
父皇如今迷离之态太过明显,其他人又未曾接触过诸多事宜,若是冒然要求她不要插手。
他们的工作量必然会增大不少。
而且要是出了其他纰漏,提出这件事的人,恐怕也会被其他人攻讦。
不想承担责任,故而缄口不语。
却也不想想,为等到日后父皇当真退下,若非她掌控朝政,新帝又该如何自处。
掩耳盗铃之举罢了。
封清歌不无嘲讽地想着。
随手批完一本弹劾她的奏折,封清歌命人将所有与她相关的折子,都送到承乾宫去。
虽为棋子,但也要做一颗能够掌控一切的棋子。
弹劾折子送到承乾宫的时候,封清玉正陪着皇帝下棋。
慈眉善目的皇帝,让人随意将奏折放到一边,看起来上了年岁布满皱纹的老脸,因笑意而皮肉堆积。
“你去拿着给朕念念。”
封清玉眉目温顺,拿出一本奏折。
清冽嗓音如风吹过铃铛,清脆明了。
一本一本念完,饶是封清玉嗓子也觉得不舒服。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润喉,看着皇帝和蔼的眉目,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父皇,这些人太不像话。”
试探性说完,就看到皇帝点了点头。
“鸾儿她日日操劳,还要被人诋毁,实在是不该。”
封清玉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开始泛白。
“可诸位大人担心也确有道理,阴阳驳逆,恐怕于国不利。”
“她是你姐姐。”
骨节隔着皮肉在茶杯上摩擦,隔得生疼。
“儿臣知道,但天下苍生面前,再亲密的关系也只能靠后。”
看着他大义凛然的表情,封于禁带着和蔼笑容沉默了良久,知道封清玉手掌不安摩挲丝滑绸缎,他才淡淡道。
“这一年多来,鸾儿未曾出过半点错处。你们兄弟几个呢?”
皇帝骤然冷下来的声音,令封清玉心头酸涩愤慨情绪翻涌。
“儿臣之前做过糊涂事,但如今已然醒悟。”他垂下眼眸,用乖顺的表情遮挡住眼中的嘲讽暴戾,“既是父皇所愿,儿臣自当全力协助阿姐。”
封于禁拿出一子落在棋局之上,语气缓和了不少,道:“朕之前便想说你喜怒不定,心性过于暴躁,若多加调养必然惹出祸事。可鸾儿那丫头次次拦着护着,才造成今日这局面。”
落在膝盖上的手掌骤然收紧,尖锐疼痛传入脑海。
“父皇说得是。”
“鸾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即便接人待物还有些傲慢,但已初具皇室风采。”
封于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句句话像是尖刺扎入封清玉心中。
“你再看看你,和庶弟争宠不说,就连不会影响到你日后地位的庶妹都不放过!”
皇帝眼中的失望,真心实意。
皇后离世,他真得将这个儿子看做继承人培养。
为此甚至不惜在另外两个庶子身边安插眼线,就是为了防止他们有朝一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儿臣当年确有些小孩心性,但从未对五弟六弟他们出过手。”
就算被猜出来又如何,只要没有实质证据,他便不会承认。
“该你落子。”
封于禁日提醒道。
封清玉一怔,提起一子,思考后落下。
封于禁渐浑浊的眼眸中,闪过浓重失望。
快速落下一子,用眼神催促封清玉继续。
棋盘上落子声不断响起,封于禁突然缓和语气像是唠家常一样。
“小五小六那两个孩子,一个体弱,一个武痴,不可能会威胁到你们。”
若非他有意为之,以皇室的底蕴,又怎么会治不好一个孩子的早产体弱。
“父皇,儿臣无能。”
那又如何,父皇如此做从来不是为了他一个人。
况且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情,能废什么心力。
难道会被力排众议让封清歌享有双俸更不容易?
封清玉拈着棋子落下,心中满是嘲弄。
看着棋局上充满暴戾气息的布局,封于禁心中叹息。
“罢了,日后和荣庆好好相处。”
这是他身为父亲的最后一次忠告。
而封清玉并未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