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迪林斯如此凌厉的黑雾攻势以及重伤深渊使者的疯狂反扑,阿比盖尔心惊不已,却并不胆怯。
她竭尽全力抵消掉一部分迪林斯的攻击为阿莱耶先生掩护,所幸杀红眼的行刑官依旧拥有敏锐的战斗嗅觉和本能,不再恋战而是试图躲避。
但阿莱耶的身体状态和灵能已经在之前消耗的太过严重,在阿比盖尔和其他人的掩护下将将躲开迪林斯第一波冲击之后,受伤僵硬的身体已跟不上大脑的使唤,和阿比盖尔双双被深渊使者的尾部抽飞出去!
可似乎是受击而稍微清醒了一点,在被抽中的那一刹,阿莱耶主动为阿比盖尔抵消掉一部分冲击,后者只承受了不多的力度,摔在地上很快就爬了起来,但阿莱耶先生却是在半空中就被抽得口吐鲜血!
时间仿佛变慢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们最大的依仗——明斯特的行刑官阿莱耶仿佛一个失重的破玩偶般在半空中甩出凄凉的猩红弧线,而他的背景则是狰狞的亡灵向他席卷而来的黑雾,以及下方张开巨口的深渊使者!
阿莱耶下坠的落点,正是深渊使者的口器……
“阿莱耶管家!!!”
阿比盖尔目眦欲裂,嗓音撕心裂肺的沙哑。
而远处的加里恩竭力在控制蔓藤,试图在半空中把阿莱耶救下来——
但是来不及了,救援的蔓藤被迪林斯的攻击拦住了。
望着即将落入深渊使者腹中的、给他造成如此麻烦的阿莱耶,亡灵迪林斯露出快意且残忍的狞笑。
但是,倏然之间——一张巨大的火焰网凭空出现,“撕咬”起所有亡灵黑雾,并挡在阿莱耶下坠的下方!
被突然出现的火焰网打乱的深渊使者不甘怒吼,探高躯体想用口器去咬住阿莱耶,可火网却仿佛有意识一般,瞬息之间“推开”了阿莱耶,让他的落点避开了巨口!
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远方的加里恩反应飞快,蔓藤群结成一张柔软的网接住即将坠地的阿莱耶,随后借力甩向明斯特军战士们的方向,而精锐的战士们也具备足够的应变能力,齐齐以肉身为垫子,险险接住了阿莱耶先生。
多方协助,奇迹般救下了明斯特的行刑官,他们最重要的力量之一。
这时,所有人才想起那凭空出现的火网——若没有它,阿莱耶已是怪物腹中之食。
是谁?
包括迪林斯都瞪大眼睛,神情似誓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咚。
一时间寂静的战场,传来权杖的震地声——只见一个手持权杖、面沉如水的男人,一步一步从明斯特战士们最后方稳稳走到前方,挡在阿莱耶先生和所有战士们身前。
尽管男人平淡直视着迪林斯和深渊使者,可他眸间却是汹涌的怒火,宛如那张火网,誓要将其燃烧殆尽。
躺倒的阿莱耶先生微微睁开眼,望见站在自己身前那熟悉无比的背影,所有疯狂顷刻回笼,目光清明,虚弱却复杂地沙哑出声:
“老爷……抱歉……”
沃尔登伯爵没有回头,嗓音温和:“不必抱歉,老朋友。该道歉的是我,我来晚了。”
“不,老爷……”
“不说了,阿莱耶,好好休息一会。”伯爵随即直视着迪林斯,淡淡开口,“接下来有我,这些畜生休想再伤害我们的战士,伤害我的管家!”
“齐格·沃尔登伯爵……”迪林斯眯着眼睛,语气古怪的上扬,“我们密林会从前的合作者、背弃者,一再坏了我好事的老东西。”
除了唯一知情的阿莱耶,其余所有人皆是因迪林斯这信息量过大的话语而一怔,但随即,明斯特军的战士们立刻大声驳斥起迪林斯。
“污蔑!我们明斯特的伯爵怎会与你们这邪教同流合污过?!”
“收回你的话,亡灵!打不过我们和阿莱耶先生,竟敢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玷污伯爵的声名!”
迪林斯却不屑于这些驳斥,懒得与他们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凝视着同样不发一言的沃尔登伯爵。
“终于抛弃你的夙愿了,伯爵阁下?嗯?你的女儿和女婿终于补上了你心头残缺的那一块?”迪林斯不假辞色讥笑道,“哈,可惜,你的女婿死了,死在了外面!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会在昨天进攻明斯特?”
“怎么样,那善变的伯爵阁下是不是又该从垃圾桶里捡回你的夙愿?你猜事到如今,就算你想再求我们,我们还愿不愿帮你?”
其他不知情的战士们皆是愤怒不已,恨不得直接挥着武器上去将迪林斯就地绞杀——这该死的邪教徒竟不止攻讦伯爵,还说他们的勋爵(海勒少爷)已经死了?!
然而唯有更靠近事件中心、了解更多的几人没有愤怒,或是某些想法盖过了愤怒,也不会像那些战士们一样对迪林斯破口大骂。
比如沃尔登伯爵,他依然没有回话,目光镇静,仿佛对一切无动于衷。
再比如被伯爵保护在身后望着他背影的阿莱耶管家,他的眼神中流露着破碎的担忧和不忍——他的老爷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迎来这一天,而老爷竟如此坦然站在这里,似乎是要用某些“事物”为之前的过错买单……
还有稍远处的加里恩,他若有所思来回扫视着迪林斯和伯爵,似乎某些过去的疑点在此刻又联系起来,他想迪林斯或许可憎,但这亡灵可能真没有现在诽谤伯爵声名的必要。
还有阿比盖尔,迪林斯方才话语中的一个关键词,令她目露震惊与担忧,令她想到了好多事。
夙愿……
阿比盖尔终是为沃尔登家服务了几年,算得上是“近臣”,只论在场的人,她对雇主的了解仅次于阿莱耶管家,比如她知晓伯爵亡妻索妮雅夫人的早逝,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伯爵心中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尽管自她加入沃尔登家后,伯爵似乎已从伤痛中逐渐走脱,他将大半心思都放在菲莉丝小姐的身上,阿比盖尔没有哪怕一次亲眼见过伯爵的痛苦,但她的确见过好多次伯爵流连在索妮雅夫人的墓前,沉默的、若有所思的,一待就是一下午。
而且伯爵在家时最常在的地方就是书房,因为那里有宅邸内最大的画像——索妮雅·沃尔登的画像。
齐格·沃尔登伯爵时常注视着画像出神,下意识流露出无比怀念与眷恋的笑容,这也是阿比盖尔亲眼见过好多次的。
而且据说书房也曾是索妮雅夫人生前最喜欢的地方,她很喜欢,书房的一切布局陈设在她离世的十几年中从未改变,一切都还是索妮雅熟悉的模样。
如果伯爵有无法释怀的痛苦,那一定是索妮雅夫人的溘然长逝;
若伯爵有一个夙愿……
那或许是再见索妮雅夫人一面。
可能,也不甘于只见一面……
他或许曾疯狂地想过,复活他的亡妻。
所以,密林会曾经找上了他,他也以此为条件,找上了密林会。
阿比盖尔双手下意识地握紧,复杂地望向伯爵坦然的侧脸——他的沉默,他的不反驳,也许正是佐证了亡灵的“信口雌黄”。
而刚才还义愤填膺替伯爵驳斥迪林斯的人们,也因此而渐渐没了说话时的自信,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也纷纷无措地、难以置信地望向齐格·沃尔登。
直到有一人鼓起勇气,试探性的,用开玩笑的口吻小心翼翼问道:
“伯爵阁下,这该死的邪教徒……这亡灵说的,都、都是假的吧?”
“不。”
伯爵平静的嗓音,并不算洪亮的话语,却仿佛在众人心中炸响的轰鸣:
“如他所言,我曾经的确铸下错误,的确为了一己私欲而与邪教密林会为伍过一阵,为他们开过一些‘方便之门’。”
阿比盖尔、加里恩和阿莱耶,心中都是一沉,其余人也纷纷慌乱地大声说道:
“哈哈…哈、您,您在说什么啊……?”
“就是,伯爵阁下您怎么会……”
迪林斯戏谑地看着,听着,心想着——在这个明斯特要和他们密林会对抗的节骨眼上,伯爵突然自己当众承认这些事情,是老糊涂了不成?难道不知道这对他忠心耿耿的战士,信赖沃尔登的市民是何等冲击,又有多么影响士气?
但却只见沃尔登伯爵回过头来,望着无措的众人,目光坚毅。
“但是数月前——多亏我的女婿,是他的行为与意志让我幡然醒悟,让我意识到自己曾经有多么愚蠢,意识到我做的一切无疑是与虎谋皮!”
“我深知铸下的过错并不会消失,所以我醒悟的几个月来一直在尽力做着弥补,可我却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让我的女儿和女婿知晓我的愚蠢,而我的弥补也尚且不够赎罪……”
众人又是一怔,他们望着伯爵此刻的神情,听他言语中的情绪,恍然发现——他是在当众审判自己。
齐格·沃尔登不回避每一个目光,继续说道:“过错是要用行动弥补的,而不能只靠苍白的语言来奢求原谅。然过去我始终没有太多弥补的机会,所以此刻,我站在了这里——在密林会肆虐我们城市的如今。我必须用亲手除掉密林会,来为我曾经的愚蠢而买单,为我犯下的错而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