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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3章 长生者的温柔(1 / 1)

『卡尔离开的第十四天。

人间已近年尾,但毫无疑问,对于维德和明斯特而言,这将是一个被战火氛围裹挟的新年。

今天下午,死眠厅堂用客观的角度分析了卡尔战胜帕迪斯·苏尔的有利条件和可能性——它是在以它的方式安慰菲莉丝和米娅她们。

但我想,厅堂仅分析了苏尔,而对格温纳德猎犬避而不谈……这或许与它本想达成的结果背道而驰。

不过厅堂的确尽力了,用它的角度来看——至少帕迪斯·苏尔几乎不可能再夺舍卡尔,即使他做到了,也没法活着回到厅堂。

我认同厅堂的分析与结论,但从我的角度来看,那暴君的失败是必然的,因为卡尔决不允许他活着回来。

帕迪斯·苏尔最大的败笔,在于他沉睡的太早,醒来的又太晚。于是他错过了卡尔的成长,也没有机会好好看看他亲自给自己选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复活的载体。

是的,可怕。

卡尔是他亲自挑选的、最可怕的敌人。

苏尔想不到当初那万不得已的最后选择,竟然阴差阳错地具备如此恐怖的超凡天赋——仅仅半年多光景,卡尔就成长到有和如今的他硬碰硬的实力。

他更想不到这还不是卡尔最恐怖的地方——他最恐怖的是心智,以及为了守护所爱、肯拼上一切的信念。

所以我想,在某种意义上,前后两位死眠之主其实有相似之处,他们的骨子里都有偏执的一面,只是苏尔是显性,他的偏执完全在于利己;

但卡尔的偏执却是隐性,家人是他的逆鳞,他誓要守护他们安全幸福的信念到了偏执的地步,为了保护至亲不受苏尔所害,他真的考虑过同归于尽的可能性。

我忽然忆起前段日子,有一天菲莉丝和我在死眠厅堂的庭院喝茶聊天,那时我们谈起了两位死眠之主所恐惧的事物。

我告诉菲莉丝,前一任死眠之主帕迪斯·苏尔最恐惧的,是死亡本身;

而菲莉丝告诉我——现任死眠之主卡尔·海勒最恐惧的,是孤独。

是的,卡尔因为曾经缺爱,他对爱的渴望也造就了他的温柔,让他成为一个充满爱的人。

于是他恐惧孤独、失去、与所爱之人受到伤害,除此之外,他无所畏惧。

所以为了不让帕迪斯·苏尔伤害到他深爱的人们,他宁愿自己奔向希望渺茫的深渊,只为护他们周全,哪怕赔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帕迪斯·苏尔……

你曾经的选择无疑是抱薪救火。

暴君啊,你终会湮灭在你自己的选择里。

你的存在,触碰了卡尔的逆鳞。

所以纵使希望渺茫,他定胜你。』

……

伊莉雅合上日记本,指尖轻轻抚上封皮的渡鸦浮雕,神情微凝。

她妥善合起钢笔,端起早已不再升腾热气的茶,抿一小口,唇齿留香,舌尖泛着轻微的苦涩味。

这让她陡然忆起最初那天,自己曾用一杯花茶招待她的命运之子。而后当卡尔得知厅堂的入不敷出后,非要将一杯花茶续杯到没有味儿了才算罢休。

伊莉雅怀念地笑了笑,随后,方才那最后一丝犹豫荡然无存。

她放下茶杯,离开了书房。

径直走向死眠大厅。

人间已是午夜,而不出所料,菲莉丝仍然背靠薇菈的沉默之棺,席地而坐于大厅的黑曜石地板,失神地望着卡尔跃入深渊的位置——仿佛能从那里捕捉到他温柔的笑眼一般。

这几乎成了菲莉丝忙完一天之后替代睡眠的休憩方式。伊莉雅不出意料地看到她手边的茶杯仍有八分满,杯口没有丝毫水渍。

她不愿服魔药,如今连安神的补剂都不想喝了。

菲莉丝排斥,或者说不敢睡觉……

她怕被梦魇裹挟——卡尔离去后,曾经的梦魇已真实的化作实质包围了她。

她仿佛化为一座望夫石。

双臂环抱膝盖坐在那里的菲莉丝,看上去是那么的纤细、憔悴。简直像是她的灵魂被格温纳德猎犬吞噬了一般。

她往日绚烂如阳的金发不再有心思打理,早已失去了那般华美的光泽,黯淡而微枯。她的眼睛里也同样没有半分光泽与神韵,宛如一潭被世界遗忘的死水,眼窝凹陷,连妆容都快遮不住她的黑眼圈,与那苍白到病态的皮肤形成无比割裂的比对。

伊莉雅高跟鞋踏在地板的回响并不轻微,但菲莉丝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慷慨的给到另一边来。

伊莉雅清楚,菲莉丝不是故意无视自己,她是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及时与外界产生共鸣。

这是她的独处时刻——白天不得不扛起卡尔交给她的事项,晚上她才有脆弱的资格。

仅仅作为一名与爱人分离的女人。

而这时,她对外界的感知总是弱了许多。

伊莉雅缓缓走到菲莉丝身边,同样敛裙席地而坐,像菲莉丝一样抱着双膝,与她目视同一处。

直到现在,菲莉丝才发现伊莉雅的到来。

“你没有喝安神茶。”

“我……”

但伊莉雅侧目,望着她裙下的绒毛座垫,温柔一笑:“但你至少坐在了我给你安排的‘席位’上。”

菲莉丝抿唇,沙哑的声音气若游丝:“……对不起,但我不想喝。我会做噩梦。”

“我知道,没关系,你当然可以选择自己的应对方式。”

伊莉雅空灵的嗓音轻柔而动听:“米娅已经去睡了,如果你想尝尝我的魔药的话,你就会发现它能帮你一夜无梦,远离梦魇。当然,不想喝也没有关系。我不会强迫你什么,包括让你振作起来。”

“……谢谢,伊莉雅。”菲莉丝轻轻说道,挤出一个微笑,“关于一切,都谢谢你。”

“嗯~不必和我客气。”

伊莉雅伸一个懒腰,慵懒地靠在薇菈的沉默之棺上,侧目对菲莉丝轻松地笑道:“很清凉,不是吗?却又没有明斯特那么寒冷。虽说死眠厅堂没有四季,连昼夜都没有,但至少我在这里的120年间,再也不需要考虑取暖解暑、添衣减衣,我给自己缝制的每一套裙子都可以按我最喜欢的款式去设计。”

见菲莉丝有些恍惚,伊莉雅又神神秘秘地招招手,让她附耳过来。

“我还做过几套蛮大胆的连衣裙呢~”

“大胆……?”

菲莉丝眨眨眼,往日雍容的她此刻的无神与憔悴,回不过神的样子竟有几分维多利亚那般的娇憨。

“裙摆还不到膝盖哦,配上束腰和黑丝袜可是相当棒的。”伊莉雅俏皮地眨眨眼,“不知道现在你们有没有流行这种款式,但若放在我那会儿,但凡我敢穿着上身,那些贵妇人们恐怕会吓得把伯爵红茶都喷出来!”

菲莉丝愣了愣,这才噗嗤一声掩唇笑了。

“你真厉害……老实说现在人间也鲜少有这种款式呢,除了最新潮的时装秀。唔…不过也可能是明斯特比较冷吧,夏天也热不到哪里去,或许纽伦会有一些?首都也确实比北境更开放点。”

伊莉雅的唇角欣慰地上扬。

随后她仰头望着死眠大厅的穹顶,长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菲莉丝疑惑地看向她。

伊莉雅忽然没来由得出神说道:“你知道吗,菲莉丝……从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死眠厅堂很大——大到我刚被囚于此地的最初几年里,我甚至不愿走出厅堂的大门,用双脚丈量一次庭院南北边界纵贯的距离。”

“但当我浑浑噩噩过了七十年后,我早已谙熟这厅堂内外的每一寸土地,知晓它有多少块黑曜石砖,知晓我们脚下地板的每一条纹理。”

伊莉雅侧目,对有些茫然疑惑的菲莉丝绽出一个温柔的笑,柔声细语道:“而那时我才恍然发觉——死眠厅堂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她的指尖从厅堂大门一直指到后方的长廊:“你瞧,大厅如你所见,从这头走到那头连几分钟都用不了,然后就是几条长廊连接了拥有十余个房间的生活区而已。”

“还记得吗?当你们最初被卡尔带来时,我带你们参观也不过用了一个多小时。对于我无限延长的生命而言,厅堂实在是太逼仄的地方。”

菲莉丝眨眨眼,从她温柔轻松的语气中,品尝到了那份经年的悲哀。

“菲莉丝……你看,所以死眠厅堂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它从不足以令我畏首畏尾,数年来都浑浑噩噩、不肯跨出一步。”

伊莉雅恬然一笑:“使它显得大的,其实是永昼无夜的阴影,是庭院中淡薄的雾霭,是这座建筑对称的结构,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一面全身镜,是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岁月,以及预言中的人——”

“一个我担心即使我的生命长度足以丈量时间,却也等不到的人。”

伊莉雅顿了顿:“更是担心有朝一日即使我真的等到了,我的风貌依旧,可心却已被无边岁月侵蚀到百孔千疮的破碎,我的灵魂已经死去,再也不会对救赎抱有任何希望。”

“所以死眠厅堂很大,大到我能望见那样的自己——一个在时间与厅堂共同编织的永恒囚笼中依旧活着、却早已消亡的自己。”

菲莉丝仿佛心脏被击中一般,用力抽痛了一瞬。

她望着伊莉雅的侧颜,她的话语仿佛错乱时空,将自己带回那段久远的时光——那段伊莉雅最痛苦的时光。

她明白了伊莉雅忽然谈及此事的用意——她在分享她的痛苦。

伊莉雅真的是如此体贴,连安慰都是如此小心的不动声色,将那段令她绝望的灰暗过往捧到自己面前,仿佛是在说——没关系,你看,我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我们是一样的。

菲莉丝更明白了伊莉雅藏在言语中那句没直说的安慰:

能锁住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

而你要相信,事情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菲莉丝抿唇复杂地望着伊莉雅,她忽然清楚地明白了——她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尝过平等的痛苦。

而伊莉雅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可是卡尔来了,他以那么好的姿态来到我的面前,也来到你的面前。你看,如今厅堂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爱他。”

菲莉丝点点头,不由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伊莉雅坐近了些,深切地望着她的双眼:“菲莉丝,你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因为你看清了他散发的光与蕴藏的力量,知晓他的好,受过他的救赎。”

“你是如此的确信这个人是你唯一的幸福,如此笃定自己此生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值得的人,于是你热烈地将生生不息的爱尽数捧给他,而他也报之以琼瑶。”

“而对于我,菲莉丝。”伊莉雅轻轻开口,“他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应验预言来到我的面前,他给我以信心,给我以希望,给我以如山般厚重的承诺和比海更广阔的救赎。于是他赐我新生,予我不老者最繁茂的鲜活。”

“所以,菲莉丝,我永远都只会有一种选择,那就是选择相信他。正如我在过去120年的每一个日夜里那样孤注一掷地相信——他一定会来,不辞青山,不惧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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