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尧坚硬地沉默着。
很久都没出声。
双拳握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隆起。
额头的筋也是一跳一跳的。
柳忘声音嘶哑,“为什么不说话?”
顾谨尧胸腔里怒意汹涌。
眸色暗深,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仇恨在体内上蹿下跳,如惊涛骇浪,无法控制。
柳忘轻轻叹口气,“那场火灾过后,顾傲霆为了袒护秦姝的罪行,派人把全村的人都收买了。无论谁来打听陆尧,都让他们说,没有你这个人。在他们夫妻眼里,你的命,卑贱如草。”
顾谨尧依旧沉默不语。
柳忘隔着衣服狠狠揪着胸口的皮肉,眉头拧得紧紧的,“顾傲霆这个禽兽毁了我,秦姝毁了你,你却对他们的儿子那么好。没想到我居然生出个以德报怨的儿子来,哈哈哈。”
她自嘲地大笑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顾谨尧终于出声了,“我不是对顾北弦好,我是对苏婳好。”
“你要是真喜欢那丫头,喜欢得放不下,就带她回加州吧。加州是我们的地盘,顾北弦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在他们的地盘上,妈担心得成天睡不着觉,隔三差五就做噩梦,梦见你被他们害了。”
顾谨尧深呼吸,“说那场火灾是秦姝做的,你有证据吗?”
“火灾发生前半个月,秦姝去过苏村,向村里的人打听过你。怕你日后对她的儿子构成威胁,于是派人对你下毒手。”
顾谨尧眼神冷下来,结了冰。
那场火灾差点要了他的命,也差点要了苏婳的命。
柳忘醉酒后,话比平常多。
她咬着牙根,恨恨地说:“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国,就是怕自己忍不住去把这夫妻俩杀了。我恨他们恨得,恨不得生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嚼他们的骨头。”
顾谨尧缓缓闭上眼睛。
胸口剧烈起伏,他竭尽全力,想平息怒意。
可是怒意滔天,无法平息。
过了很久很久,顾谨尧声音沉哑道:“为什么不早说?”
“我怕你冲动之下去报仇,杀人是犯法的,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想让你活在仇恨之中。”
“那为什么现在又说出来?既然想瞒,就永远瞒下去。”
“妈想让你回到妈身边,不想你出事。我是你妈,只会为你好,不会害你。”
顾谨尧压了压情绪,没什么语气地说:“我知道了。”
掐了电话,把手机扔到旁边的床上。
顾谨尧难掩仇恨,隔着窗户,看向外面的万家灯火。
他双手抱紧头。
头疼得像要裂开,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鞭炮在耳边齐齐炸开。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母亲没告诉他这件事,他对顾北弦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哪怕顾北弦娶了他心爱的女孩。
他也不恨他。
可能因为血脉里有着一半相同的基因吧,他甚至愿意忍着他,让着他。
因为他知道,顾北弦是他的亲兄弟。
还因为,苏婳爱他,所以他爱屋及乌。
这一切的一切,却被母亲今晚的一席话,打破了。
顾谨尧俊脸冷沉,转身朝门厅走去,换了鞋子,抓起车钥匙,去地下停车场。
上车。
一脚油门,把车子开得飞快。
出了小区,直奔秦姝的婚纱馆。
他把车停在婚纱馆对面的停车场上,静静地盯着婚纱馆的大门。
透明的玻璃大门后,明亮的灯光把整个大厅照得一览无余。
洁白漂亮的婚纱摆放在橱窗后面,穿着工装的营业员,面含微笑,正在招待顾客。
顾谨尧一直等啊等,像一只耐心等待猎物的猛兽。
直到等到婚纱馆关门打烊,他都没看到秦姝的影子。
绷紧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下。
他开着车,原路返回。
次日夜晚,他又来到相同的地方,身姿笔挺地坐在驾驶位上,拿起望远镜,盯着婚纱馆,一动不动地等。
就像以前在异能部队,执行任务时那样等。
就像伺机潜伏在黑夜里,对付楚锁锁那样等。
他有的是耐心和毅力。
今晚比昨晚运气好。
等到十一点多钟的时候,顾谨尧看到秦姝穿着笔挺的黑色套裙,从婚纱馆大门里走出来,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气质凜然,妆容精致。
隔着望远镜,他仔细研究着她的脸,以及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虽然恨她入骨,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优雅淡定,内心强大的女人。
长了一双和他母亲柳忘一模一样的眼睛。
双眼皮折痕很深,睫毛很长,瞳孔大而黑,眼神虽疲惫,却不失底气。
秦姝上了门口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顾谨尧发动车子,缓缓跟上去。
跟踪什么的,他最在行了。
想要悄无声息地除掉一个人,也是他的拿手本领。
只要给足他时间。
十三年前那场火灾,差点要了他的命,直到今天,他还时常做噩梦,梦见那场差点吞噬掉他生命的大火。
烈火炙烤皮肤的痛楚,永生难忘。
接连跟踪了秦姝三天。
跟到第四天的时候,顾谨尧就找到了合适的下手机会。
秦姝带助理去郊外的面料工厂,选择面料。
工厂偏僻,人烟稀少。
附近除了几家大型工厂,就是路边树林,以及等着拆迁的旧楼。
顾谨尧把车停到监控盲区,车牌是提前处理过的。
他戴上手套、墨镜、口罩和棒球帽,从副驾驶上拎起一个银色的小型保险箱。
下车。
来到附近一处待拆迁的旧楼。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房改房。
破旧的外墙上,用红色油漆淋着大大的“拆”字,里面的住户全都搬走了,楼道里的玻璃破碎,没一块完好的。
顾谨尧爬楼梯,来到顶楼的一家住户。
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锡条,插入老式的旧防盗门锁孔里,三两下,就把锁打开了。
苏婳开锁的本事,还是他教的。
进屋,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
里面是一堆金属零部件。
他拿起零部件,手指飞快地组装起来。
短短时间,就组装出一部一米长的远程狙击枪。
走到窗前,他摘掉墨镜,手持狙击枪,锁定目标。
秦姝穿着精致的套裙,从厂房里走出来,肩背挺得笔直,高跟鞋踩得咔咔响。
顾谨尧把枪口对准她的右手臂,要她的命不至于,但是得废掉她一条胳膊。
一条胳膊,足以毁掉她的整个设计生涯。
她让他受了那么苦,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毁了她下半生的艺术生涯,很公平。
正当他扣动扳机时,手机忽然响了。
顾谨尧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扫了眼,是苏婳打来的。
他眼底的戾气消失了一半,接听后,坚硬的嗓音,温声问:“苏小姐,有事?”
苏婳笑着说:“顾先生,这周末你有空吗?我和顾北弦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你,分给我一半的钱。”
她声音清甜,像山间最甘甜的山泉,划过顾谨尧的耳膜。
他觉得身上那些恶魔因子,仿佛全部消失了。
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他也笑着说:“有空。”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六点,今朝醉见,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苏婳刚要挂电话,顾谨尧忽然发问:“顾北弦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她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虽然看外表不太好相处,但是人很善良,特别尊重我,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我特别感激她。”
顾谨尧面无表情,低嗯一声。
苏婳诧异,“你为什么忽然问起她来?你们认识?”
“没什么,不认识。”顾谨尧把手里的狙击枪,缓缓放到了面前的窗台上。
这一刻,他由撒旦变成了人。
“好,那我挂了啊,再见。”
“再见。”顾谨尧默了默,忽然喊道:“婳婳。
“嗯?”苏婳纳闷,这称呼,也太亲密了。
“婳婳,我是……陆尧。”顾谨尧声音低沉暗哑,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明明很简单的两个字,于他来说,却如千斤般重。
“轰隆!”
犹如平地起惊雷,苏婳刹那间呆住!
“厉薄深,我嫁给你三年,你都不曾碰过我一次……我成全你和你的白月光,我放弃了这段婚姻……
等过了今晚,你就可以去找她了!现在,就当做是补偿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情感,行么……”
江阮阮说完这句话后,便侵身吻住眼前的男人,带着飞蛾扑火般的疯狂和……绝望。
她知道自己手段卑劣。
可她爱太久了,太辛苦了!
眼下只乞求这点慰藉而已。
“江阮阮,你敢!”
厉薄深咬牙切齿,精致俊美到妖孽面庞上,满是震怒。
他想推开身上的女人,可体内的躁动,横冲直撞,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居然敢给他下套!
“我没什么不敢的……”
江阮阮眼角沁出一滴泪,吻得越发急促,没任何经验的小手,在男人身上胡乱摸索。
她只是想完完整整,拥有他一次而已!
厉薄深怒不可遏。
奈何,眼下情况,已不受他控制。
不一会儿,身体本能反应被激起,随着升高的体温,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随风而去。
翌日,天刚蒙蒙亮,江阮阮就醒了。
她忍着不适,从床上起来穿衣,再从抽屉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放在床头柜上,最后,才深深看了眼床上的男人……
“厉薄深,我放你自由。从此,我们一别两宽,再没任何瓜葛!”
江阮阮喃喃说出这话,便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走出厉家时,她内心充满了苦涩和难过。
她爱了厉薄深七年!
从少女时期到大学,一直念念不忘。
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嫁给他!
然而,厉薄深却讨厌她……
具体时间,就在她嫁进门的那天!
当时,薄家老爷子病重,她那视财如命的父亲和继母,二话不说,就将她打包送来了。
当时,她开心疯了,期待着新婚夜的到来。
可厉薄深出现后,却一脸厌恶地说,“江阮阮,你应该知道,我想娶的人,是傅薇宁,不是你!只有她,才有资格当我的妻子,你不配!”
江阮阮知道,厉薄深没义务喜欢自己,爱自己。
可她还是天真地抱着希望,想着,有一天能焐热这个男人的心。
结婚这三年来,她兢兢业业,努力当一个好妻子。
每天晚上,亲自下厨,只为他回来,能吃口热饭。
每次无论多晚,都要等他回家,才能安心。
他应酬喝醉了,她会细心照顾,从不假手于人。
生病了或者受点小伤,会比谁都担心。
每年入冬,也会为他提前开好暖气,放好热水,大清早提前起来,帮他把衣服弄暖,就希望他不会受冷……
然而,不爱就是不爱。
直到前天,她生日,厉薄深却在医院陪着傅薇宁,她终于明白。
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那男人的心,是她穷尽一生,都捂不热的。
他属于另一个女人!
江阮阮彻底死心了!
……
厉薄深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从床上起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掐死江阮阮!
他堂堂厉氏集团总裁,向来以精明著称,在商界所向披靡,从来没人能算计到他,让他吃亏。
万万没想到,第一次竟栽在那女人手中!
他怒意滔天,扫视了房内一圈,却没瞧见那个女人的身影,眼角余光,倒是瞥见了床头柜上的文件。
“什么东西?”
厉薄深拧眉,拿过来一瞧。
“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瞬时跃入眼帘。
他瞳孔一缩,表情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先是用那种手段,和他发生关系,现在又提出离婚……把戏真是越来越多了!
厉薄深压根就不信江阮阮会跟自己离婚。
他豁然起身,穿了衣服,带着一身煞气下楼,质问管家,“看到江阮阮了吗?”
管家李叔一愣,立刻回道:“回少爷,少奶奶天没亮就出门了,还拖着行李。”
厉薄深整个怔愣住……
……
六年后。
Y国,VR医学研究所。
江阮阮刚从研究室出来,就听到助理琳达说,“江医生,陆教授有事找您,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
江阮阮刚通宵一夜,原本还有些犯困,听到这话,顿时一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有说什么事么?不会是……研发成果,又被我家里那两个小魔王给破坏了吧?”
“显然是。”
琳达回应,眼中略有些同情。
自家这上司,办事一向利落,能力也极高,年纪轻轻,就成为医学界天花板——陆青鸿的得意弟子,在医学界颇有名气,从来没在这正事上挨过骂。
唯独每次,都要替家里那两个闯祸的萌娃背锅!
琳达下意识安慰,“这次您又连着三天,没出研究室,朝朝和暮暮担心您的身体,每天在陆教授办公室折腾……我瞧着陆教授的头发,又白了几根。”
江阮阮听了后,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
六年前,她从厉家离开后,就出国了!
原本打算好好进修学业,没想到,竟然怀孕了。
当时她也纠结过要不要拿掉,可临到医院,却退缩了,也舍不得。
最后选择把孩子留下!
是三胞胎,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生产的时候,女孩儿因为缺氧,夭折了,只留下两个宝贝儿子,小名朝朝、暮暮。
想到那两个智商逆天的小家伙,江阮阮内心是幸福的。
可转念想到,要替他们去挨骂,她瞬间就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