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嬷嬷得了守门的婆子报的信儿,从院子后头急急出来,看得自家姑娘和沉香俱是淋得浑身湿透,哭得明明撕心裂肺,却也只是一声不吭,只心疼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挥手叫了两个小丫鬟把沉香架了起来,往后头去了。
杜嬷嬷自己拿了木香递过来的干帕子,把秦念西从后头裹进了自己怀里,只喃喃道“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跟嬷嬷说说。”
秦念西扑到杜嬷嬷怀里,依旧哭得悄无声息,却是浑身颤抖,杜嬷嬷心疼得只不知道怎么才好“姑娘,好姑娘,不要吓嬷嬷,这是怎么了?”
赵嬷嬷和秦医婆前后脚进了院子,见得秦念西正窝在杜嬷嬷怀里,都暗自松了口气。
杜嬷嬷一边抚着秦念西的后背,一边看向赵嬷嬷,赵嬷嬷却是一脸茫然地摇头,只那秦医婆一脸沉重。
方老夫人眼见着三个人急匆匆地追了出去,转过身,往刘夫人屋里看了一回,见她睡得极其踏实,倒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又转身出了屋子,叫了玉嬷嬷道“你悄悄儿的,从后头过去,到老太妃那里瞧瞧,若是已经歇下了,你便给老太妃身边的嬷嬷禀了,问什么答什么,一丝儿也不要瞒着。”
玉嬷嬷进了广南王府别院时,老太妃正要宽衣歇息,才听得外头有响动,几息功夫,黄嬷嬷便进来禀道“方老夫人遣了人来,说是有事要禀,事关秦家姑娘。”
老太妃蹙了蹙眉道“这会子出了什么事?你先去把人带进来。”
玉嬷嬷站到老太妃跟前时,衣角上已经湿了,头发上还带着雨丝儿,面色沉沉。老太妃扬了扬手,旁边一个婆子拿了条干帕子过来,老太妃道“你先擦擦,既是急事,就边擦边说吧。”
玉嬷嬷只稍微擦了擦额角,便躬身把才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太妃蹙眉道“你们夫人说了什么?”
玉嬷嬷摇头道“我们老夫人说,夫人对我们都一言不发,兴许有些什么想说的,我们在屋里反而不肯开口,便让我们都在外头候着。”
老太妃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秦家姐儿走时,是个什么表情?”
玉嬷嬷道“一丝儿表情也没有,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福了福便走了,走得飞快。奴婢,奴婢觉着,像是要绷不住的味道,兴许,兴许是奴婢看错了,也未可知。”
老太妃略略沉吟才道“无事,念丫头许是累了,这些天病家多。你回去跟你们老夫人说,叫她放宽心便是。”
眼见得玉嬷嬷出了门,老太妃才开口道“老黄,今日观中有什么事吗?”
那黄嬷嬷想了想才道“别的都一切如常,只有一桩巧宗儿,奴婢想着兴许和刘夫人,还有秦家姑娘有些关联。”
黄嬷嬷见老太妃眉头蹙得更紧,便把那钱家兄弟和石家大郎打起来的事,前头连着后头,捡重要的说了。
黄嬷嬷说完略顿了顿“奴婢想着,这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但若是这刘夫人听了个只言片语,把前头后头连起来,再去问了秦家姑娘。老祖宗细想,那刘夫人一心爱慕钱将军,和张家大姑娘当年追着秦……跑的事,简直如出一辙……”
听到这里,老太妃缓缓点了点头“虽说有些牵强,但细论起来,倒是有可能。那小姑娘平日里只一脸的笑,就是在京城万寿观时,咱们也没在她脸上见过凄艾之色,那么小的女娃儿,心里背着那么沉的痛,绷不住才是正当。”
老太妃来回踱了几步才道“老黄,你过去看看,若是,哎,算了,把我的褙子拿来,我去一趟吧。”
那黄嬷嬷忙屈膝道“老祖宗,外头下着雨呢,还是奴婢去看看吧。”
老太妃摆了摆手道“无妨,那院子里,两个至亲的都是爷们儿,就是那严家丫头,有些事也不清楚,从前到后勾连着,倒是咱们还清楚些。”
六皇子听说老太妃这会儿去了清风院,直把手中正看着的书,随手放到几上,往外头廊下看了看,雨虽无声,却细密得很,随口问了跟在后头的小厮道“老祖宗说了是什么事吗?”
小厮一脸茫然摇头“才刚钱将军府上有个婆子来了一趟,才刚走,老太妃便去了清风院。”
六皇子沉声道“去,把你说的这些,跟海丰说了,叫他出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老太妃到了漪兰苑时,张青川接了通禀,已经迎了上来,行了礼,让着老太妃进了院中进了檐廊,老太妃却突然放慢了步子“念丫头现在如何了?”
“回老太妃话,喂了药,刚泡完澡,这会子正在擦头发。”张青川忙躬身道。
老太妃点了点头“是何情况,你弄清楚了没有?说是她替刘夫人扎针的时候,有个医婆跟着的,那医婆说了什么没有?”
赵嬷嬷穿过角门的时候,就吩咐了守门的小厮,去给大爷报了信儿。张青川来的时候,秦念西还窝在杜嬷嬷怀里,泪流不止,赵嬷嬷摆了手,张青川才不敢往前半步,只远远站在廊下,心如刀绞。
到后头秦念西哭累了,杜嬷嬷才抱了她,进了净房。
张青川才悄无声息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但这前头后头,他也不甚清楚,就是那秦医婆,也只知道个大概,心下正愁肠百结,此时见老太妃问起,忙禀道“秦医婆说,那刘夫人只问了阿念一句,她的病是庸医还是人为?”
老太妃蹙了蹙眉道“原话就是这样?你把那秦医婆叫来。”
秦医婆到了老太妃跟前,把今日之事一一说了一遍,老太妃心中便有了数,长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可给阿念诊了脉?”
秦医婆忙点头道“先头气息紊乱,心神失守,大爷让拿了还魂丹喂了两粒,泡完澡之后,便都趋于平和了。”
老太妃才点头道“带我去看看吧。”
张青川急急道“老太妃,阿念这是怎么了?”
老太妃瞟了张青川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才道“你们啊,她才是个孩子……”
老太妃进屋时,秦念西正窝在杜嬷嬷怀里,由着两个小丫头在擦着头发。老太妃抬手止住了欲要行礼的众人,在杜嬷嬷满脸疼惜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接过秦念西抱在怀里。
一脸惨白的女娃娃,看见老太妃满是怜爱的目光,又止不住眼圈一红,竟是泫然若泣。
老太妃紧了紧怀里的女娃儿,只觉得心里头钝钝地疼,下意识抬了抬头,忍住那股子直冲上来的热意,挥了挥手,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杜嬷嬷,拿过块干帕子,继续给自家姑娘擦干头发。
老太妃温声道“念丫头乖,老祖宗知道,你这心里,难过得紧,一直揪着,今日夜里,你便痛痛快快哭一场,就这样,趴在老祖宗怀里……”
杜嬷嬷只一声不吭,紧紧咬住牙关,却是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滂沱了窗外的雨……
下了一夜的大雨天明的时候终于停了,第二日一早,万里无云,日头早早越出了地面,被雨水洗刷过的绿树,好像一夜之间,葳蕤了不少。
六皇子刚起床,用了盏清水,正要去院中练功,海丰便进来报“爷,那秦家姑娘已经在竹林里练功了,依旧是从前差不多时辰。”
六皇子眉头微微蹙了蹙才道“可看清面色,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海丰摸了摸脑袋,一脸尴尬道“爷,小的,小的没敢凑近了看,只远远看见个影子,咱们如今,去那边不太方便……”
六皇子想了想又问道“老祖宗呢,这会子起了没有?”
海丰摇头道“奴才没顾上,这会儿再去瞧瞧。”
六皇子嗤了一声,一幅没脸看的表情,斜睨着海丰“昨儿夜里没跪够?你这差当的,爷都要替你鼓鼓掌了,你山哥……”
六皇子说着,面上暗了暗下去,只颓然摆手道“算了,你下去吧……”
六皇子闭了闭眼,长长呼了口气,又吐出去,远远瞧着那成荫的绿树,发起了呆。
那绿树更远的那一边,是那片竹林……
老太妃虽说头日夜里,子时初才得回,却是依旧天明即起,练了一回吐纳,黄嬷嬷进来禀道“老祖宗,那秦家姑娘一大早便在竹林里练功了,杜嬷嬷说,昨日夜里睡得极安稳。”
老太妃只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多少坚韧,真叫人心疼。你去清风院传个话儿,就说我有话要说,早膳过后,叫张家大郎请了张老太爷和太虚真人一起过来一趟。”
黄嬷嬷点头应诺,又笑道“老白当是快回来了,她家姨母若见了秦家姑娘,只怕要爱不释手。”
老太妃听得这话,一下笑了出来“老黄,往常看不出来,你竟还会说笑,那秦家姑娘又不是柄剑,还爱不释手。”
黄嬷嬷笑着屈膝道“奴婢这说笑,只用在刀刃上,老祖宗笑了,便是好事。”
老太妃笑着挥了手道“行行行,你赶紧去吧,别耽误老祖宗我练功。”
六皇子进了老太妃院子的时候,早膳刚上了桌。
老太妃见六皇子一身劲装,鬓角还是湿的,便笑道“怎得如此匆忙,都未梳洗过就来了。”
六皇子躬身道“孙儿听说昨日夜里老祖宗出过门,便想着早点过来问个安,顺便陪老祖宗用早膳。”
老太妃笑着招手道“六哥儿有心了,快过来坐,老祖宗没事。”
老太妃说着又叫了人,给六皇子端了温水过来擦拭了一番。
两个人想对着用完了早膳,老太妃才笑道“有事就说,你一个哥儿,不兴这样瞄来瞄去的。”
六皇子有些羞赧道“老祖宗明鉴,什么都瞒不过您。”
老太妃只微微一笑,六皇子又接着道“是这样,昨日的事,孙儿听说了,前头后头想了想,怕不是我那小厮惹下的祸。”
哥儿身边的小厮,那都是层层筛选,严格训练,再由得用的人带在身边调教了,才能放到主子身边的。老太妃一脸愕然瞧着六皇子“你哪个小厮,干了什么就惹了祸?”
六皇子一脸尴尬道“我那小厮,见不得那石家欺负个妇道人家,又听说石家大郎带着新娶的媳妇儿,到山上瞧病,就自作主张,找了两个婆子,演了一出蹩脚的戏码,昨日观里那场打闹,就是这么来的……”
六皇子细细分说了许久,老太妃没头没脑听了半天,到最后听的说是观里那场闹剧,才弄明白这火引子在哪一处了,只气得笑了“这小厮人呢?”
六皇子心里直发虚,却还是装作一脸正色道“因是不好宣扬出去,昨日夜里,孙儿罚他在孙儿房中,跪了一整夜。”
老太妃直直看着六皇子,直把他看得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才道“是你的人,外祖母也不便插手,只这事,咱们得说明白。”
六皇子忙点头道“孙儿明白,他这是犯了大忌。但一来,他才刚救过孙儿的命,如若不是他把孙儿送上山,孙儿只怕,只怕……二来,他素日里不是这样的,加之带着他们的师傅,都没了,孙儿在这山上,也没有多加约束。三来,他曾给我提过一嘴,说是这事儿,从律法上,对那万氏确实不公平……”
见得老太妃目光凌厉,六皇子马上道“孙儿,孙儿是说,这女子不孕便是七出之罪,这男子有病却也要叫女子担过,委实不太公平。照孙儿看,这都是病,又有谁,是想得病的,按理说,不管男的女的,这就不能算罪过。”
老太妃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来,才道“你的小厮,你要护着,老祖宗干涉不得,但仅只一次,下不为例,你可知这妇人之仁,将来会给你引祸都不自知。
六皇子总算松了口气,连忙点头称是。
老太妃继续道“再说后一条,你说的律法不律法,罪不罪的,你虽说如今年纪还小,但一个爷们,用些上不得台盘的阴私手段,你这身份这地步儿,不正该是光明正大,该怎么做便怎么做,那御史言官用不得?那刑部尚书是摆设?至于怎么用,又如何能用得上,你便要好好揣度一番了。”
六皇子忙躬身道“老祖宗教训得是,是孙儿莽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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