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兵!”
铛铛铛铛……
“狗鞑子有本事继续来啊!”
“谁不来谁孙子!”
正午,伴随着数个时辰的鏖战、大宁府辽河县城外的金军鸣金收兵,而见状的城头明军也开始疯狂嘲讽起了他们。
只见辽河县外,骑在马背上的莽古尔泰脸色铁青,而数千两蓝旗士兵则是带着攻城器械不断后退。
眺望辽河县,只见城外营垒残缺,而城墙下赫然是燃烧的攻城器械和一具具两蓝旗士卒的尸体。
“这帮明狗要不是仗着火炮犀利,爷今天就砍了他的脑袋。”
“明天继续,我要破了这城之后杀几个明狗泄愤!”
“够了!”听着自己身后的一群将领开口,莽古尔泰压着怒气呵斥,随后看向辽河城头那迎风飘扬的明军旌旗,眼中的怒火如果能化作实质,或许都能点燃这面旗帜。
“撤兵!”带着不甘,莽古尔泰只能下达了撤兵的命令,对此他身后一群人不解道:
“主子,咱们时间还充裕,再攻上一天也无妨吧?”
“是啊主子”
“我说撤兵!”莽古尔泰恶狠狠的回头看向两蓝旗的将领,让他们纷纷嘘声不敢再说。
莽古尔泰也知道时间充裕,可根据塘骑的汇报来看,熊廷弼这厮居然没有把贺世贤带去北伐,而是留在了大宁府。
大宁府距离辽河府也就百里的距离,要是等贺世贤支援拖住自己,熊廷弼由派骑兵断自己的后路,那自己这一万多人可都要葬身此地了。
因此、即便有着再多的不甘心,莽古尔泰也只能下令撤军。
也伴随着他的下令,两蓝旗兵马开始抛弃所有攻城器械,带着从一些村庄劫掠的十数万石粮食开始北归。
尽管因为攻城死了不少人,但从村庄劫掠的这些粮食,还是让莽古尔泰比较满意的。
相信有了这批粮食,即便是努尔哈赤也不会太过苛责他。
大军退去,而整个辽河城也松懈了下来。
过了四个时辰,当太阳已经没入山下,轰隆隆的马蹄声才从东南方传来。
辽河城头的明军向城外看去,只见昏暗的旷野外,标着“贺”字大旗的明军骑兵队伍奔袭而来。
“快!开城门!贺总兵来了。”
守城的参将当即催促着开城门,然而不等他们开城门,贺世贤带着几十名骑兵提前奔到城下,对城头喊道:
“别开城门,建虏往哪去了?!”
“回总兵,往东北去了!”
城头参将连忙大声回应,而贺世贤闻言也没有停留,当即带着自己身后两营六千多骑兵策马向着东北方向追去。
站在城头上的拱卫营参将可以看到不少举着火把的骑兵都是一人双马,这比起三年前辽镇骑兵只能一人一马来说,简直就是翻身把歌唱。
这些军马,都是朱由检扫套之后分发给五军都督府各军的,而贺世贤有了六千多骑兵,也就自然敢追击莽古尔泰了。
不过当他带着骑兵一连追击五十余里后,除了打杀百来个哨骑外,并没有接触到莽古尔泰本阵兵马。
两蓝旗毕竟没有在复辽之役中受损严重,而是作为金军之中机动性较强的几支马步兵,因此在得知贺世贤追击而来后,一人三马的他们就带着粮车连忙撤退了。
他们毕竟先撤四个时辰,贺世贤又带人从大宁奔袭到辽河,马力自然不如他们充足。
不过打杀百来个哨骑,也算有些守土之功了。
“传消息给经略,就说建虏回撤,若是可以拦截,请经略拦截。”
“是!”
贺世贤不慌不乱的下令,而塘骑在接令后也从容带人前往了开原。
只是当他们抵达开原,随后北上亦东河城的时候,只看到了被修缮完的亦东河城,以及被清洗干净的街道。
“一个集镇和两个村落被攻陷,按照殿下的常平仓布置,应该被掠走了不少于十万石粮食。”
拿着贺世贤和大宁府官员汇报的情况,熊廷弼皱了皱眉,而孙应元也劝解道:
“割了七百多个建虏的首级,也算功过相抵了。”
“嗯……”熊廷弼微微颔首,似乎在他们看来十万石粮食换七百多个真虏首级还是比较划算的。
尽管这十万石粮食能缓解建虏内部几个月的饥荒问题,但在熊廷弼看来,明军剿灭建虏也就是两三年的事情了。
不仅能剿灭建虏,还能在辽北之地开垦上百万亩耕地,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因此看过军报后他就转头看向孙应元,询问道:
“殿下现在到哪了?”
“应该在翻越哈剌温山脉吧……”听到熊廷弼的话,孙应元也有些摸不准的回应。
只是他这摸不准的回应,还真的是眼下朱由检所经历的……
“小心脚下,都把甲胃绑好,别被什么土丘子(蛇)给咬到。”
“噔!”
三月的哈剌温山脉山峦叠翠,万倾林海,林中冬雪融化所汇聚的河流不停的向着蒙古高原和东北平原流去。
在这原始密林之中,身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则是在挥舞着柴刀斧头,不停的开拓道路。
前方数十名士卒在开路,而后方数百明军则是在收拾树枝,将藏匿在野草和树丛下的道路清理出原貌。
“这条道、是成祖文皇帝他老人家当年走过的道,只是没想到几百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人清理,看来科尔沁和漠北的外喀尔喀还真的只知道走平原。”
河谷山道的河畔石头上,朱由检坐在这块桌子大小的石头上,脸上露着笑意,不停地说着。
坐在一旁的满桂则是擦了擦汗水道:
“殿下、若是早知道这条路这么难走,我宁愿留在开平府筑城了。”
满桂说着、而旁边的孙守法也道:“还好这条路当年翻炒过,不然塘骑都不一定能找到。”
“这倒也是……”朱由检拿起水囊打开喝了一口,跟着又笑道:
“不过也正是这路足够隐蔽,才能打出奇袭的效果。”
“我现在倒是很好奇,奥巴他们突然看到我们从哈剌温山脉冲出去的表情了。”
“哈哈哈哈……”四周将领纷纷大笑,显然对于穿越哈剌温山脉,他们也觉得十分新奇。
不过这时候、负责前方开路的千户也策马从道路尽头跑来,随后翻身下马作揖道:
“殿下、下面的人打到了两头熊,您看看……”
“叫随军的庖厨收拾收拾,刚好有些饿了。”朱由检摆手示意千户放手去收拾,而千户闻言也当即退下。
眼下他们已经开道来到了哈剌温山中段的中部,顶多还有二百四十余里就能贯通哈剌温山境。
朱棣当年留下的这条栈道,并不是为了连接开平卫和东北地区的交通,这条栈道的出发点是眼下的上京城,也就是黄台吉所在的刺鲁卫。
它的目标则是眼下伯晕歹等人所驻牧的海喇儿卫,也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
一条能够控制东北和哈剌温山的驿道,却不想朱棣之后,再踏上它的人,居然是二百年后的朱由检。
这一点,朱由检都觉得很新奇。
他看过成化年间以前的大明驿道和驿站地图,其中对眼下的大明帮助最大的,便是朱棣主持修建从辽阳直接通往刺鲁卫,然后在刺鲁卫一分为三,分别通往库页岛、海喇儿、莫温河(海参崴)这三地的万里驿道。
除了这条、还有一条从西宁和松潘两地,直接修建通往喇萨(拉萨),再一直向南通往喜马拉雅山脚,以及后世锡金山口的驿道。
最后一条则是朱由检那个好祖宗,明英宗时期主持修建,从昆明直插缅甸腹地、尹洛瓦底江平原的云缅驿道。
这三条驿道里,除了东北的这几条无人打理而荒废以外,其他诸如乌思藏和朵甘、以及东吁缅甸等当地民族都在打理。
本是修给自家儿孙来统治当地的驿道,不曾想却成为了当地人自立后沟通经济的交通道路……
每每回想起在古今典籍馆里看到的那张驿道地图,朱由检都不胜唏嘘。
从朱元章、朱棣死后人亡政息的例子来说,朱由检算是充分理解了个人能力在时代洪流下的微不足道。
但凡大明历任皇帝中,能有几个人接过朱棣、朱元章留下的这丰富遗产,大明也不至于疆域越来越小。
有时候朱由检都在感叹,如果他来到的不是崇祯身上,而是去到了朱祁镇、朱佑樘身上。
恐怕六年多的时间,他足够将大明的疆域翻倍了。
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赖……
朱由检突然想起了自家哥哥,还有满桂等一群熟悉的属下,脸上也不免嘴角一挑,带起一丝笑意。
在这样的笑意中、朱由检继续和满桂他们聊起了一些关于战争之外的事情,并且伴随天色越来越黑,他也下令大军按照六班倒来开道,其余人正常休息。
因为身处哈剌温山脉中,朱由检也不怕有人搞伏兵埋伏自己,因为四周的情况根本就布置不了伏兵。
坐在石头上,等着庖厨让人把熊肉和熊掌端上来后,朱由检和满桂他们用寡澹的军粮米饭搭配这价值千金的熊掌,吃了一顿好的。
不仅仅是他们,大军沿途开路总会遇到不少傻狍子和各种野生的动物。
尽管不能让军两万多人部开荤,但尝一些肉腥味也是不错的。
吃饱喝足之后,天色暗了下来,大军点起了规模不大的篝火,也不担心有人会发现他们。
士卒们以小旗为一个队伍,围着篝火开始聊起了自己家乡的事情,还有出征前家中的趣事。
朱由检带着满桂他们在长长的队伍中穿梭,听着四下入耳的一些话,也同时对一些士卒交代道:
“多和家人联系,若是家乡遭了灾,可以让你们小旗官上奏,孤会上奏万岁好好处理的。”
对于这种话、士卒们大多受宠若惊,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些事情就是一点小事,不值得劳烦齐王开口。
不过面对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朱由检总是摇头道:
“若是不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若是有灾荒而不救,那孤怎么好意思身居高位呢?”
“殿下……”
一些士卒被朱由检的话说的不知道怎么回应,而朱由检却拍了拍他们表示让他们继续聊,自己则是起身离开了原地。
他个人很清楚,历史上的小冰河大旱记录是有限的,因为许多官员会刻意的隐瞒当地的灾荒,或者谎称赈灾,随后将当地官仓的粮食随意倒卖。
在这个节骨眼上,每一场小的天灾,都是不能忽视的存在。
相比较百官,甚至未来为官多年的燕山学子,朱由检更愿意选择相信没有踏入政坛的百姓和普通士卒、学子。
官场是一个大染缸,谁走了进去,都会被搅得浑浊。
哪怕一开始正气凛然的燕山学子,日后也会变成大腹便便,只懂得口头敷衍,做表面工作的贪官污吏。
他一个人是不可能看得到天下的,需要的也不仅仅是锦衣卫,还有百姓和军中将士的力量。
发动百姓来纠察贪官是最廉价的成本,也是最难的行为。
如果朱由检能做到这点,他甚至可以一边彻查贪腐,一边用抄家而来的钱粮来赈灾,大明和他肩上的担子也就小了许多……
想到这里、朱由检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星空。
明亮的夜空,没有工业时代的污染,朱由检可以很清晰的看到星河。
他不太懂天文,但他回想起了去岁钦天监官员的话,以及去岁的大雪,因此不由对满桂道:
“传钦天监的官员来……”
“是!”满桂应下,随后派人去通传钦天监官员。
朱由检则是带人返回了自己休息的地方,他个人没搞什么特殊待遇,和许多士卒一样,就搭起一个足够睡觉的小帐篷。
坐在帐篷面前,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后,钦天监的官员跟随传话的塘骑策马而来,并翻身下马道:
“殿下千岁……”
“行了、虚礼就不用了,我就想问问,你看看这天象会不会影响我军征战,另外这天象对今年有没有什么预警?”
朱由检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观测天象,而对此天天观测天象的钦天监官员来说,这天象早就在天色降下来的时候,就被他看了个清楚。
因此他没有看天穹,便对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从这天象来看,这几日都应该是晴空,至于今岁……”
说到这里、钦天监官员迟疑数秒,随后说道:“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朱由检皱眉反问,而钦天监官员也硬着头皮作揖道:“确实没什么不同……”
“行了、下去吧。”见状,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去岁钦天监官员的预测让朱由检一度认为钦天监是他需要以后重点关注的对象,现在看来、钦天监也不是万能的。
不过想来也对、若是钦天监是万能的,那古今往来就不会有这么多让人手忙脚乱的天灾了。
这么想着、朱由检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了夜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心有灵犀,在朱由检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养心殿内,朱由校也走到了窗边,看了一眼紫禁城上空的天空。
“万岁、这是司礼监送来的奏疏……”
朱由校在看夜空,王体乾却拖着托盘前来,将托盘上的十余本奏疏放在了桌上。
闻声的他转过身,看着那十余本奏疏,不由松了一口气道:
“你和忠贤这段时间做的不错。”
“奴婢为万岁罢了……”王体乾低头回应,而朱由校也走到了龙桉背后坐下,拿起一份奏疏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大事后才开口道:
“两淮的事情怎么样了?”
“六科和都察院还在调查,不过近来朝中诸如蔡懋德、李亥、顾宗孟、魏光绪、练国事、蒋允仪等人似乎对两淮之事不满。”王体乾假装老实的回禀:
“这群人和先前被革职回乡的一些官员认为朝廷对于两淮盐商过于苛刻,还未三司会审便大肆缉捕如此……”
“哼!”听到王体乾的话,朱由校冷哼一声,让王体乾连忙闭上了嘴巴。
“朝廷的事情,岂能容他们这群腐儒讨论?”
“再妄言两淮之事者,革职查办!”
朱由校合上了奏疏,而王体乾闻言也假装害怕的应下,并随着朱由校摆手的同时退出了养心殿。
在他退出养心殿后,魏忠贤便从角落走了出来,小声道:“如何?”
“如你所愿,革职查办……”王体乾眯了眯眼睛,而魏忠贤也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这群东林腐儒,天天弹劾咱家,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以为咱家是吃素的。”
“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查找他们之中一些人的罪证。”王体乾献上了一个馊主意,而魏忠贤听后觉得还不错,缓缓点头道:
“这件事我让良卿和国兴去办,他们有办法对付这群嘴硬的腐儒。”
“别太过火就行。”王体乾提醒了一下魏忠贤,而魏忠贤也不满道:
“万岁庇护咱家,齐王在外出征,这大明朝两京一十六省百姓的担子,眼下在咱家肩上担着。”
“咱家不对这些贪官污吏抄家,追缴脏银,大明朝哪里有银子梳理黄河?哪里有银子给百官发俸禄?”
“万岁要修葺南京皇城,眼下又是一百多万两银子,不查抄这些贪官污吏,银子哪来?”
“……”王体乾看着有些放肆的魏忠贤,不由想到了这老东西的出身。
作为内书堂出身的他,自然是对魏忠贤这种自阉入宫的人看不上,不过眼下他需要依仗魏忠贤,因此也只能好生劝导道:
“事情闹太大,惊扰了齐王殿下就不好了,您别忘了曹化淳和王承恩还在皇城里当差……”
“额……”听到“齐王殿下”四个字,魏忠贤嚣张的气焰立马降了下来,有些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说道:
“便是齐王殿下知道,只要咱家好好解释,想必殿下也不会怪罪咱家的。”
“……”王体乾看着魏忠贤,有些许无语,不过为了权力的稳固,他还是对魏忠贤道:
“东林一事暂且搁置,但这净军的数量,您看是否找个机会出手把皇城三卫的数量增加一些?”
“这……”魏忠贤一听要增加皇城三卫的数量,立马就有些心动了。
由于朱由校手下没有太多人,导致朱由检给他的皇城三卫,实际上也是在王体乾、魏忠贤、刘若愚三个太监的掌握下。
刘若愚和魏忠贤等人不是一派,他除了掌握仪鸾卫,还掌握了大汉将军。
至于魏忠贤和王体乾则是分别掌握龙虎卫和飞熊卫,以及净军。
王体乾突然开口要扩充皇城三卫,这让魏忠贤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忌惮。
他害怕朱由检听到这件事后有些不高兴,因此商量着道:
“这皇城三卫毕竟是齐王一手创立的,哪怕扩充,恐怕也得问问齐王的意思……”
“谁知道齐王什么时候回来,再说、哪怕不动扩充,但这三卫之中仪鸾卫和大汉将军的归属,您难道不想谋划一番?”王体乾小声开口,这让魏忠贤下意识看了一眼养心殿。
发现没有旁人后他才小声道:“你的意思是把刘若愚排挤出去?”
“这厮在内廷对我们没好处,早点赶走比较好,反正他年纪也大了。”王体乾这么说着,而魏忠贤则是犹豫不决道:
“这我需要想想,他毕竟是万岁用来制衡我们和曹化淳他们的……”
魏忠贤虽然有时候骄狂,但也不是傻子,刘若愚的作用他能看得出来。
“这件事情交给我,保证不用三个月,不等齐王回来,这老匹夫就乖乖回乡乞老。”王体乾很有自信,而魏忠贤闻言,沉吟片刻后才道:
“事情你去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去找客氏那女人。”
“放心、保证牵扯不到你……”
王体乾眯着眼睛笑了笑,而魏忠贤也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转身离开了乾清宫……